她把自己的脸庞深深埋进男孩的背部,感受着来自于那个身体的有力搏动,像是在旷野之中咆哮的战鼓,没有任何邪秽有接近这股力量的勇气。她贪恋这股力量,因为她是一个向来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尽管她是千人千面的魔女,但她也如同每一个常人,在自己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完全不同于平时所展现出来的人格。
“我知道。”赵云说,“就算是真的也不要紧,我在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懂了。”王鹂轻声回应,“站着别动可以么?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赵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王鹂一定可以感受到来自他的回应。他把自己的一只手按在胸口上,覆盖住环在那里的一双女孩的手。他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让别人也去仰慕的风景,就像之前发生在雨夜洛水中的那一幕,当他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无比震撼的,而去守护那一幕仅仅是他的本能反应而已。可是至少在现在,赵云还没有时间让自己成为那一幕中的主角,王鹂也一样,因为他们的身份是守护者,因为他们不是笨蛋,他们总需要去顾及一些笨蛋们无暇顾及的事情,包括保护笨蛋在内。所以王鹂才会说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一点点时间,这也是他们现在能够给予彼此唯一的东西,用这一点点的时间,冷却一下热切到近乎失控的心,掩埋一下就快要重见天日的柔弱,守护着所面临的永远比被守护者多得多。
赵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守护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那样甘当一个守护者,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需要守护的人又多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为什么咯,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够撑下去,以及能撑多久。
“我说能就能。”他暗暗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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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袁府。
正厅之中,幕僚们分立两侧,神情肃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而坐在主宰者座位上的男人双手捂着脸,同样的一言不发。
他捂脸的原因是他不想在他的部下面前露出自己无助伤心的表情。
按理说这位是当今天下除董卓之外最有权势的男人了,拥有如此身份的男人按理说不该这样的无助才对。可是总有些事情,不论一个人的身份如何地位如何,都是无法一笑带过的——不能一笑而过的悲伤不能一笑而过的耻辱。
来自洛阳王允的密信在今天被递到了府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把剑,一百七十年前中兴之主光武皇帝曾亲自佩戴,后来又亲自封存的天子剑,倚天。密信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七个字:“太傅已亡,请节哀。”王允在信中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你叔父的全家都死在了董卓手里,消息我已经带到,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选择,哦对了,倚天剑一并送给你。
他自己选择?他还有别的选择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他真的这么选择了,那么王允就不必再考虑与他联合,反正他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袁绍,袁本初,已经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了。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情——那个董卓是什么东西?一个在西凉和长安混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油条罢了。论家世不及自己的十分之一,他有什么资格坐在帝都的龙椅上耀武扬威号令天下,做着连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情?
“你们该知道我的意思。”袁绍搓了搓自己的脸抬起头来,“那么,有其他的意见么?”
依然沉默。但与刚才不同的是,现在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与袁绍昂然对视着。他们各自的家族也都为袁家效力数代,袁氏受辱无异于他们自己受辱。所以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的有力,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这意味着,在黄巾之乱以后,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的战争机器即将再一次开始运作,只是这个时候大概大多数人都还意识不到,这一次的运作几乎无异于自毁,这是每一台过载机器的最终宿命。
“没有的话,”袁绍站了起来,“去准备吧。”
手握强权的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简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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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成皋。
繁星与弯月之下,淡淡的薄雾在树林中光秃秃的树枝上依偎缠绵,本来在寒冷的冬夜里毫无生机的树现在看上去像是衣着别致的舞女一样,为这个如残冬般冰冷死寂的垂死帝国舞动最后的丧乐。
林中的小路旁隐约有三个人影,其中两个人站着,另一个则躺着。躺着的人的胸口正有一些粘稠腥红的液体缓缓溢出来,蒸腾着白色的热气,然后快速地凝固。两个站着的人的其中之一手里攥着正在滴落着相同液体的短刀,他沉默地凝视着地上那具死尸的双眼,那双已经冰冷的苍老的眼睛也正在凝视着他,愤怒,不解,幽怨,悲伤,那双眼睛所展现出的色彩定格在生命停止的那一瞬间。
“你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么?”旁边的人问他,本来就流淌在那个人脸上的悲悯现在愈发的强烈。
“我知道。”他回答,神情依旧冷漠。
“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么?”悲悯的人苦笑,“他是你父亲的故友啊,而且这么晚的天他出去是为了做什么?为了给我们这两个被人通缉被人追杀的丧家之犬打一壶酒喝!可是你呢?你的回报就是一刀杀了他么?”
“我没有别的办法。”冷漠的人说,“我刚才杀了他的家人,与其让他去面对这一切,倒不如现在这样的方式还能让他更痛快些。”
“哦,这样啊。”悲悯的人冷笑,“那么按照你的意思他还得感谢你是么?”
“如果非得这么说的话,”冷漠的人说,“或许是吧。”
他被悲悯的人一拳打在脸上,也不反抗,一个趔趄之后就那么仰面倒地。
“他该感谢你?”悲悯的人喘着粗气怒吼着,“他的家人拿着刀子只是想去杀一头猪而已!是,他是该感谢你,如果他不知道他的家人为什么死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么无耻这么冷血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冷漠的人大笑一阵,“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面对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你不但不害怕,还会有勇气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你就不怕我手里的刀子也插进你的胸口么?”
“随你的便。至少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死得不明不白。”悲悯的人冷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