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西下。
鹤州辖内,丹县。
城外十里有一片朝阳斜坡叫做十里坡,早年间,按丹县之内算命先生的话说,这里的风水上好,适合葬人在此,造福子孙大富大贵。
这里便成了一片坟地。
并不是谁想葬在这里就能葬在这里,能在此处立坟头的,都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他们的亲属家眷。
丹县的李县尉之父当年就葬在这里,几年来李县尉从衙役捕头扶摇直上成为正六品县尉,县城里的人无不夸赞此地风水极佳,祖坟上冒青烟,果真造福了子孙。
今天也正是其父的祭日,堂堂李县尉带着一干治安捕盗之官兵,来到十里坡上坟。
显摆是一回事,毕竟能光宗耀祖,也能耀武扬威,但还有另一回事。
鹤州一带,匪患猖獗,寻常官员不敢独自出城行事。
纵然李县尉在县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但为保万全,还是挑选了二十四个精干之辈跟着自己。
天气不错,秋高气爽,晚霞浓妆艳裹,光芒有些耀眼。
明明是好天气,十里坡前却满是森严肃杀的阴沉之意。
坟地间满是尸体。
这些尸体从伤口上看,是被乱刀砍死、乱棍打死,残肢遍地、头破血流。
这些人死的都很惨,死前也曾痛苦挣扎,但终究难逃一死。
夏侯青羽就站在这些尸体的中间。
夏侯青羽有些消瘦,他之前并不是这个样子,这是连续数日的奔波所致。
他一身劲装,手提狭长单刀,衣服和刀上却沾染了大片血污。
夏侯青羽的背后,还背着一把更宽更长的刀。
刀在鞘,瞧不出模样。
面容略显憔悴的夏侯青羽不仅长得英俊,他的一双眼眸尤其明亮,他没有去瞧地上死去的人,而是看着前方,直视对面那个除了自己以外,十里坡唯一的一个活人。
李县尉和二十多官兵横七竖八地倒着,但这只是尸体当中的一半数量。
另一半尸体也有二十五人,是另一伙黑衣劲装之人,这些人的脸上都罩着面具。
妖异狰狞的狐狸面具。
除了夏侯青羽以外唯一的那个活人,也是黑衣劲装,却没有带面具。
他的面具碎在了地上,他的脸也有一道细小的刀口,鲜血正顺着脸颊流淌。
此人手持沾染鲜血的铁棍,同样在看着夏侯青羽,眼中杀意正盛。
夏侯青羽握刀的手有些抖。
夏侯青羽以前杀过人。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不仅手抖,而且心慌,还呕吐。
而此刻的手抖,也是因为他刚刚杀了人。
地上死去的黑衣劲装之人,都是他杀的。
地上死去的一众县尉官兵,则都是黑衣人杀的。
夏侯青羽赶来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厮杀刚刚结束,那些官兵当中最后几个活口正被无情地夺取性命。
于是夏侯青羽拔出狭长单刀,也开始夺取性命。
最后就剩下夏侯青羽眼前之人。
祸乱鹤州的神秘组织——“妖狐”。
此人是“妖狐”当中的首领之一,名为孟夏,绰号沙狐。
夏侯青羽追踪他已有七日。
义父所传授的追踪术,多年修炼之后终于派上用场。
“第一次杀人?”
孟夏盯着夏侯青羽的手,率先开口问话,他并没有问夏侯青羽是什么人。
孟夏只知道,夏侯青羽是想杀自己的人,这就足够。
“第二次。”夏侯青羽回道。
孟夏呵呵一笑,笑容中带着理解与不屑,同时道:
“有了杀人的经验,手为什么还会抖?你怕了?”
夏侯青羽摇头。
孟夏眼神微眯。
夏侯青羽此刻却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第一次杀了谁?”
“第一次杀了谁?”孟夏问。
“九天前,死在鹤州南边仙城的野狐刘单忠和他三十三名手下,都是我杀的。”
“原来是你!”孟夏握紧了手中铁棍,“原来你不是丹县里的人,与这个狗县尉不是一路。”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夏侯青羽扫了一眼县尉的尸体,回答的很诚恳。
“你是一个杀手?”
“算是吧。”
“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你仅凭自己杀了五十九个人,你还真是一个勤快的杀手,也算是杀手界的典范。”
“过奖了,不过算上你,正好凑够六十整数。”
夏侯青羽甩了甩刀上的血迹,他不喜欢听鲜血从刀身滴淌到地上的滴答声。
沙狐孟夏不怒反笑,他笑的很大声,就像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看得出来,你并不像是江湖中人,是刚刚学艺有成么?你的追踪术是从哪学的?为什么要和我们‘妖狐’作对?”
“妖狐”组织行事隐秘,寻常人根本无法摸到他们的踪迹。
夏侯青羽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更没有回答沙狐的一连三问,而是反问道:
“象州云城,越骑校尉夏侯达一家七口被杀,是你们当中谁干的?”
“夏侯达?当年的云城十八刀客之首?”沙狐皱眉,“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是夏侯青羽,夏侯达是我义父,我在夏侯府一堆尸首当中找到了这个。”
夏侯青羽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朝孟夏扔去。
孟夏伸手接过,眼中闪过狐疑的神色。
同时,孟夏也从怀中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两相对比。
两枚玉佩俱是相同,洁白的玉色,上面雕着一只狂傲狰狞的九尾狐!
“谁去象州行动了?”孟夏自语道,心中思索。
“妖狐”有九个首领,每人佩戴一枚九尾狐玉佩。
夏侯青羽叹气。
见到孟夏拿出了他自己的玉佩,夏侯青羽便料定他不是凶手。
这种奇特的玉佩,世间只有九个,且出自同一块玉石,是别人无法仿制的。
“这是野狐的玉佩?”孟夏紧握手中玉佩,杀意更盛。
“不,他的在这里。”夏侯青羽又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还是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丝血迹,“我刚才说过了,你手里的那一枚来自象州夏侯府。”
“是不是谁杀的你义父又怎样,你杀了我二十五名手下,这都是我们‘妖狐’多年精心栽培的个中好手!”
沙狐似是气极,他已经知道事情原委,于是怒目相向:
“你还杀了野狐!今日,我就让你们夏侯一家在地府团聚!”
“不,该团聚的是你们九只狐狸。”
夏侯青羽微笑,同时握紧了手中的狭长单刀,这把刀是义父夏侯达生前所用名刀。
沙狐孟夏手中铁棍一晃,脚下发力,以雷霆之势持棍扫来。
铁棍份量很重,绝非凡品。
夏侯青羽手中的刀,刀身单薄无法力抗,奈何孟夏这一击来的十分迅猛,他已经使出了十二分力道,因此夏侯青羽面对这一击避无可避。
势大力沉的一击,夏侯青羽举刀招架。
狭长单刀脱手而飞。
夏侯青羽疾身而退,躲开了孟夏的铁棍余威。
他的手还在抖,却已伸向肩头处。
夏侯青羽的背后还有一把刀。
那把刀更长,更宽。
孟夏却认定夏侯青羽是害怕,他咬牙切齿,也信心十足:
“我可不是野狐那家伙,不靠兵器只靠拳脚!小子,手抖就不要握刀!未战之前你就露怯,勤快的杀手,你今日必死!”
孟夏攻势凌厉,他手中铁棍敲死过的侠客数不胜数。
铁棍浑身漆黑,散发着幽然的色泽,分量极重,绝不是寻常兵器。
多少死在他手上的人,无不是刀剑碎裂,头颅被敲开了花,都是因为吃了这方面的亏。
夏侯青羽丢了义父的刀,他身形急退,暂且避开了孟夏的攻势。
夏侯青羽拉开距离之后,反手握住了肩头的刀柄。
“是你逼我出此刀!”
“你还能出一招!”沙狐得势不饶人,欺近眼前的年轻人,“一招之后送你与夏侯全家团聚!”
夏侯青羽的嘴角泛起一丝弧度。
他笑。
夏侯青羽的眼神逐渐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我的手抖,不是害怕,不是露怯。
我的手抖,即是兴奋,也是激动!
只要它一出鞘,就一定要见血,甚至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它!
背后这柄刀,似乎是有着生命一样,渴望他人死在它的刀下,渴望着……
他人的鲜血!
夏侯青羽眼中的光彩瞬间变成一种慑人的杀气。
只有杀人无算的高手,才会具有这种独特的杀气。
而此刻第二次杀人的夏侯青羽,就具备这种独特的杀气。
近身的孟夏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皱眉。
唰!
夏侯青羽拔出了刀,在孟夏的铁棒接近自己的同时,身形已高高跃起。
那把又宽又长的刀,呈墨绿色,深绿泛乌,映着光泽。
此刀一出,沙狐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凶邪的兵器。
是的,那把刀上散发着浓浓的凶邪之气!
夏侯青羽已经纵身跃起一刀劈下。
沙狐用尽毕生功力,举棍拦截。
墨绿光泽一闪而过。
沙狐赖以成名的兵器,重达一百五十斤的乌龙棍,在那一抹光华闪过之后,被整齐削断。
沙狐僵在原地一个呼吸的功夫。
夏侯青羽一招得手翻身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神。
那个眼神代表着临死之前最后的询问。
夏侯青羽早已收起之前的笑意,肃然道:
“此刀乃‘妖天’!”
沙狐孟夏闭上眼睛死了,他分成两部分倒在地上。
他的整个人也像那根铁棍一样,被夏侯青羽一刀劈成两半……
龙齐国纪元三十八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时局动荡,朝廷腐朽。
各地均有杀贪官,诛奸臣之辈。
其中有绿林草莽,也有武林豪侠。
鹤州、燕州、象州一带有神秘组织“妖狐”,为祸一方,作恶行凶。
同年初秋,象州越骑校尉夏侯达全家被杀,有义子夏侯青羽自深山修炼刀法有成出关,为夏侯府上下收尸之后,背负妖刀一柄,踏上寻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