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来到颍河集团第一煤矿采煤队当一名普通的煤矿工人,李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不要说自己想不通,就是工友们也为他愤愤不平。但他审时度势,变不利为有利,变被动为主动,把一桩人人都嘲笑他天真幼稚导致的坏事变成了一桩收获颇丰促使他人生转折的良机。
当了一名一线工人,李树出力流汗多了,工作环境差了,但工资收入比科室当文秘时高了许多,可以有更多的钱购买自己喜欢的文学图书,改善生活条件,读书学习写作。与各种各样的工人接触多了,听到的,看到的生动有趣的人和事也多起来,创作素材积累丰富,无形中激发了李树更多的创作灵感。
采煤队采煤工姜长锁,四十多岁,老实憨厚,家住山沟农村,工作很踏实,很敬业,月月满勤,很少歇班。他人心眼比较实在,老婆说不发工资不回家送钱不让回家,他就很少回家。发工资那天,他才回家,不等老婆催要,主动将绝大部分工资上缴老婆。他留下的那几个钱,连生活费都不够用。
为了维持生活,不致于忍饥挨饿,姜长锁常常下井背个呢绒丝布袋,东瞅西看,四处寻找工人们丢弃的饮料瓶。升井后,因为不回家,不会唱歌,不爱跳舞,不沾烟酒,不爱闲逛,他除去睡觉,有大量的空闲时间,就在矿区到处转悠,捡破烂,收集报纸、纸箱片、废饮料瓶,攒足了卖点钱,等到发工资时一块给老婆送回去。
有人见过姜长锁老婆,说她拾掇得很干净,穿戴很新潮,花钱很大方,根本不像是农村人。
相比而言,姜长锁个人生活就很节俭,节俭到不能再节俭。他从不打算为自己买新衣服,衣服穿得破破烂烂。为了省下几个饭钱,每到吃饭时候,他总是晚些时候来到职工餐厅,将职工吃剩下的饭菜收拾起来。说是帮着矿区附近的村民收集剩饭剩菜,喂畜生,其实他自己躲到一边,躲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偏僻角落里,吃了填饱肚子。
人们对姜长锁的这种做法很不理解,很不以为然。看他经常吃人家剩下的饭菜,说老姜你挣钱不知道花,挣钱干啥?人光知道挣钱,不知道享受,活着不亏?
姜长锁听了这话,似乎做贼让人逮住一样很不好意思,害羞得脸都红了,小声嗫嚅道:“咱家穷,收入少,开支大,不节省,会中?”
掘进队张根有,三十多岁,小伙子长得壮壮实实白白净净,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就是对女人不热心不感冒,不找对象不成家。问他为啥不找女朋友不谈恋爱?答曰:
“家穷,不想让丈母娘闺女跟着咱受委屈。有钱再说。”
业余时间,张根有最大的爱好就是痴迷彩票。他常购买彩票,常做中大奖的发财美梦,坚持期期必看彩票摇奖节目,期待着公布中奖结果。
可能是财运不到,张根有迟迟不见中奖。他常说“坚持就是胜利”,“铁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期期坚持买彩票。钱不凑手,没钱借钱也要买。
刚开始,他一期彩票买上三五注,十块八块的玩一把,对生活的影响不大。偶尔也中过三五十的小奖,就是不中大奖。他坚信购买彩票是“煤黑子”发家致富、改变命运的唯一捷径,不走白不走。他怀疑自己之所以不中大奖,是因为功夫不到,投资不够,干脆一买彩票就是三五百元,几十注上百注的买,体彩、福彩双管齐下,都买。见到宣传彩票中奖规律的报纸资料,张根有绝不放过,买来厚厚一沓子反复研究,揣摩。
张根有在彩票上投资过大,很不理智,很不冷静,每个月满打满算发几百元的工资,很快就都送给了彩票销售点,以致于生活都成了问题,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他见谁都要张口借钱,一度陷入困境。他也不好意思多借,十元二十元的借,说没钱吃饭。工友们看他可怜兮兮,同情他,看他张嘴,就十元二十元的借给他,结果他又拿去卖了彩票,还是没钱吃饭。没钱吃饭他又放不下架子,丢不开脸,干脆偷偷去捡别人丢弃的干馍吃。
一次,张根有选中了一组彩票数字,但是苦于没有钱买,只好遗憾地写在烟盒纸上。不料想,过了几天开奖,竟然有一组数字和中一等奖五百万的那组数字完全吻合,丝毫不差一点点。他顿时气得快昏过去,将桌子拍得啪啪响。他将吃饭的碗摔了个粉碎不说,一气之下,失去理智,还将自己的一台十四英寸的凯歌牌电视机从居住的六楼窗户扔了下去。电视机摔得散了架。
也算上天有眼,后来,张根有买彩票果然先后中了四五万元的奖。
家人劝他就此打住,年龄不小了,用这钱把家里年久失修的房子返修一下,抓紧找个对象,成个家。
这话张根有听着颇不顺耳,不耐烦地连连摇头,并数落家人:“小富即安,胸无大志。难成气候!”弄的家人无话可说。
家人哪里知道,张根有刚刚尝到彩票如此大的甜头,从中奖当中依稀看到了改变命运的曙光,哪里会就此收手、善罢甘休!从此后,他班也不上了,专心专业购买彩票,痴痴做起了百万富翁梦。
手头有几万块钱,鼓囊囊的口袋总让张根有点蠢蠢欲动。他感觉再不是以前贫穷的张根有,再也不是向人借钱买饭吃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张根有。他要彻底改变形象,开始尝试过上出手阔绰的富人生活,开始处处摆谱。
公司的职工公寓,张根有嫌生活设施配置低,就近租下宾馆套房。他出门不再坐公共汽车,打电话叫出租车;需要购买商品,他打电话让商店送来。他把身上的旧衣服扔掉,浑身上下名牌一新。夜间感觉寂寞难耐,就让宾馆的小姐来陪,容貌不漂亮脾气性格不温柔的一个不要。一个小姐不满足,他干脆叫上两个,来一个左拥右抱。
奢侈的生活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撑,区区几万元维持不了多久。这几万元的奖金,来的容易,去的也快。不到半年,张根有购买的彩票没有再中奖,他从腰缠万贯又回到了中奖前的一贫如洗。
这一穷一富的落差,张根有感觉在颍河集团羞于见人,混不下去,悄悄的辞职不干了。
有人说张根有远走他乡四处漂泊去了。有人说他去广州上海深圳打工去了。
总之,张根有在颍河集团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井下,一个偶然的机会,李树认识了颍河集团第一煤矿地测科副科长耿直平,通过几次交谈,谈起对有些事情的认识和看法,思想接近,观点相似,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很快就和他成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耿直平脾气怪怪的。和妻子一生气,一发脾气,能坚持半年多不回家。按照他的话讲...老婆干着急,拿她没办法,轻易不敢惹他发火。他在家庭充分树立了“说一不二”的男子汉形象。
耿直平走路腰杆子挺得笔直,见了各级领导也不知道将头低下来点点,不知道同时把微笑挂在脸上,把腰弯下来。他说话办事死守正义和正气,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说话直爽,看不惯别扭事,揭露问题戳穿矛盾不怕得罪人,有一股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狭义感、责任感,真是名副其实的耿直平。
耿直平不但对煤田地质测量工作善于钻研,业务精通,而且对事关职工利益的事情也很是热心。职工看他责任心强,选他当了职工代表。他很看重这个职工代表的身份和头衔,每次工会召开职工代表座谈会之前,他不论多忙,都要抽出时间走访职工,很广泛并且很郑重地征求职工对公司的各种意见和建议。
很多职工代表习惯开会时会场上举举手,递交一份职工代表合理化建议表,提一些不疼不痒的建议,随便写几条意见就完事。
耿代表从来不是这样。
会场上,颍河集团第一煤矿的重大决策让职工代表讨论,征求职工代表意见,让代表们举手表决。耿直平认为不符合公司利益和职工利益的,对公司职工及公司发展不利的,他想不通、不同意的,坚决不违心举手,任其他人再做思想工作也无效。不仅如此,会场上清点举手表决人数时,他还亲自参与清点并监督,和公司清点结果仔细对照,看有没有不准确,有没有过半数。
耿直平切实履行职工代表职责,把职工所反映的问题和矛盾以及自己经过调查思考所提出的合理化建议,经过详细系统的整理之后,交给颍河集团第一煤矿工会主席史松柏,并要求领导限期给予答复。
其实,都知道,职工代表的讨论和表决结果并不能左右公司领导在经营管理上的重大决策。没有几个代表把职工讨论和现场表决真当一回事。但耿代表偏偏爱认死理,没有限期落实答复,绝不肯轻易放过。
耿代表代表职工所提出的意见和建议超过了公司规定的期限,依然没有落实和答复。下一次召开职工代表座谈会,轮到耿代表发言,他的话就直指总经理和工会主席等公司领导,就显得不那么好听。他的话,干脆就像针尖一样刺激得与会领导如坐针毡:
“职代会不应该是一种徒有虚名的形式。职工选咱当代表,期望值很高,要实实在在为职工办点实事。以前所提很多意见和建议得不到落实和答复,依然想咋办还咋办,外甥打灯笼------照旧,还让再提,再提,这是愚弄职工和职工代表!老是这样,玩虚的,糊弄来糊弄去,工会主席不感到脸红?公司倡导职工敬业奉献理所应当,但企业不是慈善机构,不管啥情况,为劳动者支付报酬天经地义。一味地强调要工人尽义务,尽义务,权力和义务是均等的,没有权力,哪来的义务?加班加点、义务劳动不宜太频繁,都要有个度,不能超出职工能够承受的范围。尤其在安全生产一线,任意延长劳动时间,搞疲劳战,工人的8小时之外充足的休整时间咋保证?工人工资想降就降,工人想除名就除名,不受任何约束;想裁员就裁员,工作量想增加就增加,一味追求工作饱满度,追求降本增效,丝毫不考虑工人的感受,工人的合法权益谁来维护?
“都说工会是职工的娘家,职工是企业的主人。啥主人?说句大实话不好听,工人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事关职工各种福利补贴及带薪休假、节假日补助,国家早有规定,都不落实。让职工代表提出意见和建议,还迟迟不落实,颍河集团不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管辖之内,不受《劳动法》约束?《劳动法》成啥?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公司法制意识咋体现?公司领导是不是法盲?工会从哪里体现维护职工合法权益?工会不发挥作用,不是空架子是啥?公司领导不感到惭愧?与其这样,让大家会议室一坐就是一天,瞪着眼,都往井下挖煤,能多出多少煤!以后,职工代表会就不必要再开了,瞎耽搁功夫!公司领导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想咋弄咋弄!不要再以民主管理之名,行独断专行之实!”
这番话一出口,让台上就座的领导不但脸色难看,而且尴尬,都有点坐不住。一个职工代表,敢于毫不客气毫不掩饰地讲真话,讲心里话,讲话不畏权势,敢于这样质问领导,不计后果,不计个人得失,在会场上无异于石破天惊!
参会人员你瞅瞅我,我瞪瞪你,总感觉耿代表的话不那么客气了一点,但又有几分道理,不能指责。
那一年,公司为了鼓励职工多提合理化建议,把耿直平代表树为典型,奖励他1000元奖金。耿直平则认为,这是公司在堵他的口,拴他的舌,封他的嘴!他无功不受禄,拒绝领取。后来,公司财务部等着下账,再三催促他把奖金领走,他仍然不领取,提出捐给颍河集团子弟学校了事。
颍河集团召开职工代表大会,他作为第一煤矿的职工代表参会。他敢于直接称呼颍河集团总经理景嵩岳为“景嵩岳同志”,而不是景总,称呼第一煤矿工会主席史松柏为“史松柏同志”,而不是“史主席”。一言既出,顿时引起会场一片惊诧,一片哗然。他竟然敢于不称呼领导职务而直接称呼领导为同志,忘记了职务高低,地位贵贱,自觉不自觉地敢于把自己和领导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不自己轻视自己,强烈追求一种平等和自尊,体现一个职工代表的权力和使命。
事后别人问他这样做,是不是对领导不够尊重?他摇摇头,说不是,因为都是党员,党章有规定,党内可以互相称呼同志,这不是他的杜撰,不是他擅自称呼的,这是有根据的,是完全可以的,并不能说不尊重。只是这个规定被大多数人有意无意地不遵守或者忽略罢了。这种胆识,这种气魄,在颍河集团,在第一煤矿恐怕没有,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从前不久跳楼身亡的表哥张继周那里,从姜长锁、张根有和职工代表耿直平身上,李树想得很远,想到很多,得到很多启发。
李树把自己对矿工生活与心灵的思考与感悟,通过几个人的生活进行再浓缩、再挖掘、再升华,按照文学作品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规律,精心构思,反复推敲,再三修改,先后完成了反映煤矿工人生活的中篇小说《职工代言人》《奉献》及《财运亨通》三篇小说,经过再三修改完善之后,投寄中原省作家协会主办的文学杂志《中原风》。
李树自我感觉作品构思新颖,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叙述语言流畅生动,叙述故事读来让人感动,让人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