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与妹妹刻苦修炼，成了半仙之身，距离真正的地仙，仅有一步之遥。”
“可是……”
老婆婆的声音低沉下去，隐约之中仿佛有一声轻叹。
“关于梭罗灵树一灵双生，却只有一人可成仙此事，主人只同我说过。”
“那身合灵物，炽炎灵石的所在，主人也只告诉过我……”
“可妹妹她似乎听到了我们的话，从那时开始，她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变得开始痛恨我，把我当做一种威胁，她忧心成仙的不是自己，该怎么办。”
“这样的心性，又怎么可能渡得了身合之劫，成就地仙之身？恐怕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
“那您呢……”
周梦蝶问道。
“我？”
老婆婆笑了笑。
“我说过，无论身合成功与否，另一树仙都要灵智消散，陷入无尽沉眠。”
“我又怎么舍得，离她而去呢。”
“后来，我也不想得到炽炎灵石了。”
“我二人在此洞中作伴，虽然亘古寂寞，也总好过我心中的那个结果。”
“可妹妹她天性活泼跳脱，无论如何也想成就仙身，离开此地。”
“即便我最后跟她坦白一切，她也觉得是我为了独自成仙，而欺瞒于她。”
“我与妹妹无法离开幽月洞天太远，否则灵力会逐渐消退。妹妹她也不知道炽炎灵石的所在，虽然我知道她常常偷偷外出找寻，但也总是无功而返。”
“上千年……”
“过去了上千年……”
“不怪妹妹她想离开，这里实在是太冷清，太寂寞了。”
“后来有四位年轻人来此，想要梭罗灵果救人，我最终还是告诉了他们，炽炎灵石的所在之处。”
“那四人身手不凡，最终也将它带回了幽月洞天之中，可是……”
“……”
两道截然不同的女声，忽然在此处回响，陆青岩与周梦蝶二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姐姐，你真可怜……我就要成就真正的仙身了，而你注定要魂飞魄散……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
“梭罗灵树一生只结一个果实，所以你我二人，一人成仙，一人便要死去，对不对？！”
“……”
“主人与你说的，你先前却不肯告诉我，因为你不想让我成仙，是不是？”
“你既然已经听到主人与我说的，那你便该清楚，若是心怀私念，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
“哈哈！姐姐，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
“私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错！究竟算什么私心！”
“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是你和主人，也休想阻碍我！”
“放心吧，姐姐，待我成了仙，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
“……”
所有的一切又归于沉寂，洞中又安静了下来。
“是啊……想离开这个地方，又有什么错呢……”
沉默之中，老婆婆再度开口。
“妹妹她，也不过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愿再面对同一个人，千年万年，无休止地等待下去罢了。”
“不过是需要一个了结，不在今日，就在明日，我早该想到的。”
陆青岩同周梦蝶面面相觑。
半晌，周梦蝶才问道：“奶奶……您的妹妹她……她死了么？”
“呵呵，生生死死……”
“真的有必要执着于此么……”
“我二人在幽月洞天之中待了上千年，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了。”
“……”
“那……后来呢？”
“后来……”
“后来我的意识逐渐消散，回归梭罗树中，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浑然不知，就这样沉眠了不知多少年。”
“原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
“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意识竟然恢复了一些，我听见有人在树下唱歌……”
“唱歌？”
陆青岩下意识地问道。
从老婆婆先前的描述来看，幽月洞天，包括整个炎帝神农洞，都及其隐秘，似乎千年以来，都没几个人到访。
怎会有人在此唱歌？
“同越蓬莱仙会中，凡景煎熬无了歇……”
“尘世短，更思量，洞里乾坤日月长……”
“……”
“我的意识越来越清晰，便试着将灵识探出树外。却发现，沧海桑田，炎帝神农洞、幽月洞天，都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断壁残垣。”
“昔年主人所种植的灵草灵药，豢养的灵兽，也都不知所踪，只剩下梭罗树。”
“那个唱歌之人唱罢，便躺在树下休息。”
“后来，他将我挪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随后便也消失无踪。”
“千年之后又千年……”
“我只被锁在树中，连自我了断也做不到。”
老婆婆的眼神，平静如水，偶有一丝孤寂之感流露出来，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死寂，仿佛这个人，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死了。
这样无边无际的寂寞，竟然忍受了千万年。
“好在，上天让我遇到了你，丫头。”
“你的梦境亦真亦幻，老身就在此处，做个了结吧……”
“奶奶！”
老婆婆的话，像是临终遗言，周梦蝶有点慌乱。
“呵呵呵，孩子，能够从漫长的年岁之中解脱，我对你感激还来不及呢，不必感到愧疚。”
“想一想也神奇，一位树仙身合失败，另一位树仙竟然还保留着意识，又被卷进梦境之中，重新有了驱使灵力的能力。”
“这天下树仙除了老身，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吧……”
“等到我将灵力尽数凝结，梭罗树便会开花结果，那就是我赠予你的谢礼，乖孩子。”
她转向陆青岩，慈祥地说道：
“小后生，既然你也到了此处，听老身唠叨这么久，也算是缘分了。”
“主人先前在幽月洞天之中，存放了一些灵植根茎，其中一物最是独特，我却不知是何用处，不如就赠予你吧。”
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环视幽月洞天中的一切。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循环往复，不曾更改。”
老婆婆俯下身，轻轻捧着周梦蝶的脸，慈祥的笑着。
“谢谢你，孩子。”
老人家的虚影忽然变得若有若无，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奶奶！”
“死后，应当就能回到主人的身边了吧……”
“也不知妹妹她，是否已经在等我了呢？”
老人的虚影正在逐渐消散，周梦蝶想抓住她的手，却只是虚空一握，什么也没有留在手中。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
陆青岩默然无语，只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她说的话。
老婆婆的虚影已经完全消失，再也没有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嗡——”
猝不及防的，整座幽月洞天忽然变得如同水中之月，恍惚虚幻。
最终在某一瞬间，化作泡影，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