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娘，她依旧六神无主，我小声的说道：“桃子，我奶奶过世了！如果我娘知道，她会不会……”
桃子一听抬手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推出门，关好房门对我做了个噤声手势。
“我让肖飞开车送你回去，坐火车的话得两天时间，你别急，暂时还是别让娘知道，她万一受不了刺激，宋樱说病情会恶化的！”
我稍稍一愣，桃子不知道我娘是装疯？
但是桃子推了我两把，让我赶紧去，她这边给肖飞打个电话就能马上启程。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路冲出唐家，肖飞的车已经从唐家停车场出来了，我上了车后，肖飞才问我去哪儿。
“回老家！”我说了三个字，肖飞稍稍一愣：“这事儿得给唐爷说一声，回老家不是个把钟头就能回来的，万一唐爷要出门，习惯坐我的车！”
说着，肖飞拉上手刹，给唐爷打了个电话，只听到肖飞点头，随后，肖飞挂了电话跟我说：搞定了。
我没有多想，一路上一直忐忑难安，视线多少次将那霓虹的灯光拉扯得模糊。
“老头子，超儿又搁外边跟人打架了！”
那年我八岁，奶奶那时身子骨很好，下田干活，能抗一蛇皮袋的麦子，我小时候经常跟人打架，这一次很特别，是奶奶去“救”我的，平日里都是爷爷出马。
爷爷已经管我管的不耐烦了，说过一句最狠的话：有本事惹事儿，就别怕挨揍！要是你理亏，人家长找上门儿，我是绝对不会护着你的。
这一次，我奶奶拉着我的手，把浑身是伤我牵回家，门口俩熊孩子被各自的父母带着找上门，我爷爷正在做木工，手里的刨皮刀咵嗤咵嗤的在削木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看人家长怎么说就怎么办！”
我当时心就凉了，爷爷从来不会询问我，是我的错，还是别人的错，总之，在我心里，都是我的错。
奶奶因为这事儿，给爷爷吵起来，因为我在打架的时候，咬了人家手指头，人家孩子家长要求我爷爷把我的手指头剁了。
爷爷一句话都不说，奶奶气的眼泪都出来了，把家里唯一的两只大老母鸡给人抓出来带走了，这才消停。
回头爷爷开始说话了，说我奶奶老惯着我，整日以孩子没爹娘可怜的借口惯着我。
没爹没娘怎么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就可怜？可怜成这样？可怜的这么没出息？自己有本事在外头惹事，就别闹到家里来，有本事在外头自己解决。
如今，奶奶走了，我总感觉，爷爷也不远了，他和我奶奶的感情很好，从我记事就没吵过架，就算是吵架，也都是因为我，没有一次不是因为我。
突然想到这里，我总感觉，那个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我冷静了少许，给孙子拨了个电话，因为当天午夜就能抵达我老家桃李村的县城，如果我奶奶还在医院，我就去医院，如果已经挪回家了，我就直接回家。
孙子很快就接电话了，告诉我，奶奶已经放弃急救了，还有一口气！
我一听，赶紧招呼肖飞快点，我一直压抑着鼻头的酸楚，肖飞一脚油门下去后，才问我，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奶奶快不行了。
肖飞稍稍一愣，看了我一眼，我就眼睁睁看着那码表直线上升，窗户简直没法开着了，哪怕是一条缝儿，吹进来砸的人脸疼。
我们比预计的时间早到了两个多钟头，晚上九点多就抵达了桃李村的小镇，车子刚停下，我没办法等肖飞找好车位停车，就窜了下去，一边冲进医院，一边给孙子打电话。
“这么快？”
“少废话！”
“在特殊病房！”我以前经常来孙子的医院，这种小镇里的医院算是最大的了，住院部部分科室，但是特殊病房却在二楼，离手术室和急救室特别近，也没什么标示。
我刚冲上二楼的楼梯，迎面下来一个人，因为我比较着急，没细看，等那人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人看上去很古怪，但是哪里古怪我却一时半会说不出来，这个点，一般探病的人大都离开了，二楼除了两间所谓的特别病房只有医生护士出没，要么是我苏家的亲戚。
一眨眼，他就已经走到了院子里，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离开，肖飞刚好停好车迎面走来。
我清晰的看到肖飞与那人碰面的时候，稍稍一愣，掏了一根烟递给那人，那人抬手拒绝，好像不抽烟，随后肖飞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医院。
从始至终我看到的都只是那人的背影。
我赶紧上楼，走廊里零零散散有两名护士，孙子的白大褂没系扣子，双手叉腰，挺着大肚皮来回走动，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被他衬托的简直就是形象代言。
走廊的座椅上，我爷爷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人消瘦的我险些认不出来。
“启超……”
孙子第一个看到我，迎上来，摘下他那斯文败类的特属道具——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奶奶她……没了！”
我一听炸了，冲进房间一看，所有的心电图和监测设备全都没有用了，我奶奶那花白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安详的像是睡着了一样，额头上的褶子也抚平了，留下一条条清晰的白色褶子痕迹。
“你不是说还有一口气吗？”我的眼泪差点从鼻子里就彪出来了，冲出去一把揪住孙子的领子：“检测设备为什么没用？肯定还有心跳的……为什么要拔掉氧气管？”
孙子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半晌才说：“我们……已经努力了！”
旁边的护士吓得手里的托盘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说要去找院长，孙子没让护士上报。
“你冷静些……你奶奶年纪也大了，这些生老病死的常态就算你是神仙，也没办法呀！”
“我奶奶才六十四岁！”我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孙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吵了！”身后，爷爷的声音响起，我慢慢松开孙子的衣领，回头看去，我的爷爷瘦的如同骨架，脸上的老年斑已经爬上了他的额头，乍一眼看去，如同七八十岁一样。
我顿时感觉，时光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是这样了，快的我措手不及。
“怪我……怪我！”
随后，爷爷竟然低沉的说着，眼眶微红，我和孙子当即就愣了，我长这么大，没见过爷爷红过眼眶。
爷爷说着，似乎不想外人打搅，进了病房，带上门，孙子拉我去花园抽烟。
其实我也想找孙子好好聊聊，我奶奶身体一直都很好，平时感冒发烧，自个儿弄个偏方，喝点姜茶什么的，也都过去了，也很少去医院，到底是怎么死的。
“启超，我也觉得奇怪，你来看看你奶奶的x光片！”抽完烟，孙子把我领进了他老爹的院长办公室，拿出了一打化验单子和一些光片。
他挂在观片灯区，我才看清，这是头骨，但是，里面却有一个小小的大概有蚕豆那么大的黑色区域。
孙子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说实话，我老爹临床经验这么丰富，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而且……会动！”
“会动？”我顿时跳起来了，孙子赶紧给我打了个噤声手势，唾沫星子都吹出来了，我才意识到我的声音太大。
“这一点，谁都不知道，是拍x光的同事在拍的时候告诉我的，你也知道，这种东西只能映出一个经体状态，我本来看到这光片还不信，那小子就好奇，连拍了好几张，你看看！”
说着，孙子连续换了三张，果然，那黑色的暗区，竟然转移了位置，三张光片重叠观看的时候，甚至能看出流动的路线。
孙子搓了一把脸，显而易见，他也是头一遭见过，隔空丢给我一根烟，各自点上，我吸了一口气，心思平静多了。
“孙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看出孙子直直的盯着那几张光片，闷着头抽烟，我感觉，他应该是发觉了什么。
“其实……奶奶的肺部，和抽血化验，都有流动性颗粒状的东西，就连血液，在显微镜下，也呈现点状性的移动阴影，这现象……简直是闻所未闻，你就算让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孙子说着，大口的最后一口烟，灭了烟头。
我顿时头皮发麻，我定然是信孙子的话。
当晚，我在医院的那张椅子上靠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盖了一件衣服，是爷爷的。
心里一暖，睁眼看去，发现肖飞正在跟爷爷说着什么，爷爷每一次都沉吟少顷，结果都是摇摇头，像是拒绝什么。
肖飞的车是现成的，奶奶的遗体被带回了桃李村，一下子，我竟感觉桃李村的一切都不再那么璀璨，像是雾霾天气一样。
我一直都按照爷爷说的打下手，给奶奶处理后事，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爷爷竟然从自家的高腿古床下，挪出了一口棺材，好像是提前预备好的，用一张硕大的帆布包裹着着。
我当时正在招呼乡亲们前来操办丧宴，左邻右舍的大婶，奶奶们都来手工缝制孝帽以及大带，大带在当地其实就是拴在腰间的那根白布，孝帽上带着红色布条的是孙子那一辈的。
其他的远亲叔伯，大都是上衣左手口袋塞一块白布，露出个边角，正儿八经的披麻戴孝的，也就我一个人，那是下葬的时候才会整装齐发，我现在作为奶奶唯一的孙子，变成了唯一一个直系关系的亲孙子，所以，我得按照爷爷的要求，挨个儿给人鞠躬。
可爷爷关了堂屋的大门，在里面捣鼓，等他打开大门的时候，招呼我去帮忙，我一眼看到，这棺材雕花细腻，树脂纹路更是如同细膏，沉重且扎实。
我当即就愣了——金丝楠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