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私凭文书官凭印哪!红口白牙地说话谁不会,即便讨债你也得拿得出真凭实据来,不然那就成了流氓地痞上门打秋风。
一身书卷气的宁采臣,此时被酒店掌柜的刻薄言辞质问得无言以对,只得支吾说道:
“这……这……你等着,我会再来的。”
“那好哇!恕不远送喽。”
脚步慌乱地走出酒店,宁采臣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他面临无解窘境,唯有一溜烟地跑掉免得继续丢脸,从背后依稀传来掌柜那揶揄的送别声。这一口气跑出半条街之后,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又把事情思前想后琢磨了一下。宁采臣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之策,只得自怨自艾地唉声叹气,看来这次讨债十有八九是要无果而终了。
肠胃忽然开始咕噜作响,摸摸干瘪的荷包,宁采臣哀叹说道:
“唉,只剩五文钱了,吃了饭就不够住店哪!”
民以食为天!宁采臣衡量了一下露宿街头跟饿肚子过夜二者孰轻孰重,果断地选择了前者,天大的事情也等吃饱再说吧!
来到一家包子铺,宁采臣摸出仅有的一点盘缠攥在手心里,轻声说道:
“老板,你这馒头,几多?”
“哟,客官您来了。这一个大钱五个馒头,恕不赊欠,谢绝还价。”
宁采臣听到了价钱,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样是在乱世之中物价飞涨,不过江家集的馒头可比洛阳城里便宜不少。计算一下伙食费开支,他开口说道:
“那给我来十个馒头。”
“哎,新出锅热腾腾馒头来了,这位客官您拿好。”
小心翼翼地接过用油纸包好的馒头,宁采臣取出了两个馒头,剩下的打开行囊全放了进去,跟着他来到一处水井旁,狼吞虎咽地就着冰冷井水对付了这一餐。
勉强填饱肚皮,宁采臣转而为今夜睡在何处而发愁,因为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向每一个经过自己面前的人询问江家集附近何处可以免费借宿。须知,当今这种世道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换言之,人心险恶呀!
很快一位被拦住的路人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细皮嫩肉的宁采臣,好似挑衅般说道:
“兰若寺可以白住,小书生,你敢去吗?”
闻听兰若寺之名,周围街市上人们目光一齐向宁采臣投来,这诡异场面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勉强镇定下心神,宁采臣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敢问兰若寺怎么走?”
“哦,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出了镇子再向西,只有几里路。”
“多谢兄台指点。”
江家集本地人都晓得那座闹鬼的兰若寺有多厉害,虽然声名不显,但论及凶险程度远胜于龙潭虎穴。
遥想当年,林旭和黄世仁两位地祇曾联手清洗兰若寺,终究因为机缘巧合,没能毕其功于一役。没过多久,这座荒僻的兰若寺很快又成了妖鬼出没之地,绝对是生人勿近的鬼地方。
囊中羞涩的宁采臣别无选择,唯有硬着头皮,在周围人们那异样目光中转身,缓步朝兰若寺方向走去。
在宁采臣的身后,那些议论纷纷的江家集镇民们则开始没心没肺地下注赌钱,这项赌博的内容就是看这个书生明天还能不能从兰若寺里活着走出来。诸如此类充满了恶趣味的赌局以前开过很多次,通常情况下,江家集唯一的一家棺材店都有机会从本地义庄手里得到一份劣质薄皮棺材的订单。除此之外,很多时候,那些无声无息没了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者,连一副棺材钱都省却了。
理所当然的,这个愣头愣脑的瘦弱书生不仅引起了江家集本地人的好赌兴致,身在土地庙中的黄世仁也向这个外来者投来了一抹注视的目光。
“咦!一尺明光,浩然正气。这小书生的年纪不大,心性修为不俗哇!”
俗话说,人不可有一身傲气,但不可无一身傲骨。那些终日里奴颜婢膝溜须拍马之辈,不管他们最后爬到多高的位子上,在骨子里终归是个贱人。
虽说宁采臣也跟许多生活在红尘俗世的平凡人一样,每天过着蝇营狗苟的糊涂日子,为求一日三餐而奔忙劳碌。然而,在他心中依然笃信着儒家经典上的遵遵教诲。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概连宁采臣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他在骨子里是个宁折不弯的死硬派,只不过命运在此前,从没给过他直面大是大非的考验机会而已。
现在值得高兴的是,宁采臣终于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宿命轨迹,至于他的未来结局究竟会是怎样的,相信答案只有天知道。
前番盘踞兰若寺的树妖姥姥被林旭和黄世仁两位地祇联手围剿,它虽然侥幸逃出生天,麾下党羽也大多被铲除,树妖姥姥的修为也因伤势大不如前。近期,趁着神祇们注意力投入在天下大势的变化上面,暂时忽略了兰若寺这个小地方,树妖姥姥接到黑山老妖的一纸密令,再度暗中潜回到兰若寺发展势力,兼职担任黑山老妖的坐探,负责监视霍山方面的风吹草动。
有鉴于林旭这位霍山府君的强势作风,另外再加上那个隔三差五就在兰若寺附近出没的大胡子道士燕赤霞,闹出太大动静很可能会引火烧身。
自问顶不住地祇围剿,同样也惹不起有后台的燕赤霞,树妖姥姥行事不得不大为收敛。话虽如此,一旦凡人贸然踏入兰若寺的范围,那也注定是九成九将要埋骨于此。
宁采臣走出江家集之时,恰逢夕阳西下,从江家集向西远远望去,古刹兰若寺的巍峨大殿,建筑轮廓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俗语说,望山跑死马。居于平原之上的江家集虽是一马平川之地,但兰若寺却是修建在丘陵环抱之中,山势虽不算陡峭,却也不是随便就能一迈步跨过的,这段直线距离不远的山路,在茂密林木间七扭八拐之后似乎也延长了许多。
正当宁采臣背着行囊加快脚步赶路之际,在兰若寺的庭院中,两名黑衣男子正持剑相对而立。
一阵和煦的晚风吹过,蓄着一脸大胡子的燕赤霞被晚霞映红了面庞,他颇为无奈看着对面的来人,苦笑说道:
“怎么又是你呀?”
来了几趟都未能如愿,今日好不容易在兰若寺堵住老对手,夏侯剑显得格外兴奋,抬手用剑一指燕赤霞,毫不客气地说道:
“废话少说,拔剑与我分个高下吧!”
闻听此言,燕赤霞真是无语了,他对夏侯剑死缠烂打式的苦苦纠缠实在不胜其扰。
这家伙喜欢死乞白赖地追着比剑倒是不要紧,关键是每一次比剑输掉之后,最多消失三个月去修炼,而后又会卷土重来,似乎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作适可而止。
“唉,也罢!今日燕某就让你见识一下上乘剑术的法门。”
说着,燕赤霞抬手一拍自己的后脑,跟着嘴巴微微张开。仅在眨眼之间,一道雪亮白光从燕赤霞口中喷出。这道细若游丝,矫若游龙的白色剑光,移动速度快如石火电光,人类视觉都难以捕捉其所在,顶多是隐约窥见一丝残影。手掐着剑诀,燕赤霞操纵着飞剑在半空中幻化勾勒出玄妙得不可思议的图案花样,宛若一位书法大家在宣纸上泼墨挥毫一般轻松写意。
演示了几个式子,剑光收敛处,燕赤霞沉声说道:
“夏侯兄,你的剑术修为确实不错,可惜仅止于中乘剑术而已。当今天下大乱,四海之内能人异士辈出多如车载斗量,燕某这点小把戏入不得方家法眼,即便比剑你能赢了我又待如何?所谓天下第一剑不过是个笑谈,夏侯兄,收手吧!”
无论一个人的耐心再怎么好,长久僵持下去也总有耗尽的一日,燕赤霞是不打算再跟夏侯剑如此没完没了地纠缠。今日之事,何妨今日做个了断,这便是他的心愿。
这时候,回过神的夏侯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直到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面色突然煞白一片。夏侯剑意味深长地看了燕赤霞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今日燕赤霞给予的深刻教训,足够让夏侯剑回去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往昔的所作所为,燕赤霞只希望这家伙别再来追着自己比剑,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前脚夏侯剑才刚一离开,转眼间一个手提着灯笼,身上青衫沾满泥土,好似是被鬼撵的瘦弱书生出现在了兰若寺门口。当然,他来时并没有遇到鬼怪,只不过是被一群出来觅食的饿狼尾行了一回,不问可知,这位来人正是囊中羞涩,无处栖身的宁采臣。
隔着大老远一望见燕赤霞的身影,宁采臣登时大喜过望,快步跑上前来,打招呼说道:
“这位兄台,请问这间兰若寺可以借宿吧?”
闻声,燕赤霞神色古怪地打量着这位无拳无勇的读书人,揶揄笑道:
“哈哈哈哈,住是可以住的,不过你有几条性命啊?”
闻听此言,宁采臣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环顾左右,声音颤抖着说道:
“这个……人的性命自然只有一条了。”
哈哈大笑起来,燕赤霞转身离去,口中说道:
“哦,那照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要想留着这条小命,及早回头离开此地,切莫自误。”
正所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宁采臣眼下差的还不止是一文钱。哪怕被燕赤霞阴这阳怪气的一番话说得头皮一阵发麻,宁采臣也只能强自辩解说道:
“兄台,你不也住在这兰若寺吗?反正地方够大,多住我一个人也不妨事的。”
“呵呵呵呵,那好啊!你自求多福吧!”
听了这话,燕赤霞的步伐稍微停顿了一下,抛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没兴趣再跟宁采臣交谈。
目送着这个讲话难听的大胡子燕赤霞消失在朦胧的黑暗之中,庭院中一阵夜风吹过,宁采臣陡然打了个寒颤,喃喃地说道:
“这地方好阴森哪!”
按道理来讲,寺庙建筑本是庄严肃穆的宗教场所,不该与阴森恐怖之类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奈何,这间古刹兰若寺荒废已久,供奉香火早已断绝,漫天神佛也不曾照拂此地,又曾长期被作祟的鬼物所占据。此地的一砖一瓦,一木一草,仿佛都影影绰绰地在背后窥视来人。说不得,古木森森的兰若寺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仍不免给人留下凉风过耳,寒意不觉已生的异样感触。若是到了入夜时分来到这古寺中,胆气稍差一点的人估计吓就得腿都迈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