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秀眉轻皱,把今天发生的跟那个长秀有关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黄灵川听了凝眉思忖,也是觉得讶异,又再三仔细问三小姐有没有被冲撞,有没有被受伤等等。
三小姐解释过后,又说:“本以为这人给你送回去了,你能知道些什么,我这心里不平静,想问一问她到底要说什么。这样一来,倒是让你白跑一趟了。”
黄灵川听着虽然觉得事情重大,却也明白急不得,好不容易登堂入室,怎么也得好好享受这一刻。
他拿过台月斋送的点心,一个个递给三小姐。
她不知道,给他们府上用的点心食盒盘子都是单独预备的,每个花纹和款式,配合着点心天气,都尽力的若合符节。
明明都是被夜色冷了的吃食,到了她的口里,无一不是温热的。
“你不要这样虚耗自己了……”她于心不忍。
他却仿佛毫不在意,对她说:“我甘之如饴。”
是的,他以自己的内力深厚为豪。
多希望从前的种种暗算煎熬都是蹉跎纤毫,可以把此生功绩都赋予闺阁玩笑也很好。
三小姐看着黄灵川好像突然若有所思起来,很体贴地问他:“又想起令慈了?”
黄灵川叹了一声,答道:“是啊。若是我母亲寿数许长,我也愿意为她做这些的。春日撷芳、冬日暖席、采衣娱亲。”
每每提到母亲,黄灵川总是不免会有些哽咽,这样的他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贼寇血刃的山上。
原来所有的杀伐果决都是一个少年郎喋血的成长,若有一日万事俱休,眼前这个俊朗的青年人定会卸下防备,重新做回那个少年郎。
到那时,才算是把这人生真正开始活过。
“可莫要难过了。”她觉得不能再任由他再伤神又伤身下去了,虽然劝无力劝,但是她不能任由他这样。
果然,三小姐的柔声细语将他从伤怀中拉扯了出来。
有什么可以把一个颓然的汉子鼓舞?
无论是复仇的信念,还是家国的情怀,都无所谓,此刻,只一个需要保护的她,就够了。
“你放心。”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她面容憔悴还带着关怀,一心觉得只想让她心安。
三小姐这次没有低头,同他对视,他也脆弱,她也想保护他。
正在这时,还要说些什么,突然听远处钟声响起,是……
丧钟!
陛下御龙殡天了!
黄灵川的反应三小姐是看在眼里的,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才好了几日,怎么就……
“我得先走了,你好好在府里,哪儿都不要去!有事就茶楼传信!”他话说的急,三小姐知道事大,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把她捞进怀里在她头顶的青丝上吻了一下就转身越窗而出消失不见了!
也正在这一瞬间风动惊烛,那一段熬了一宿的短烛终于也支持不住,灭了。
窗口处,有夜风吹进来,蜡烛熄灭后的味道横行霸道地在这屋里肆意弥漫,三小姐摸着自己的头发望着空荡荡的夜色。
这个素静的夜,只是个开始,而且,将会很漫长,好像不会结束似的。
不同于上一次宫变,这次一切都是异常的安静。
外面传来玲珑的声音。
敲门的声音也是仓促的报丧音。
想来也是,一朝天子崩逝,哪个朝臣家中敢不紧张。
若是寻常人家,宫中报讯传谕的宫人来么时候只通知家中为官做宰的官人们就可以了,可是她家有个身有诰命的祖母,那么将及笄的三小姐就得去请安伺候祖母入宫。
三小姐因为没睡,只一支簪子挽住头发披了斗篷就出了门去了。
等伺候祖母衣冠整齐的登上进宫的马车的时候,天仍旧是黑的,却已经略有些将明的样子了。
玲珑扶着三小姐走回去,劝着她也要照顾好自己,叫她再回去睡会儿吧。
三小姐只觉得熬夜熬的十分疲倦,半夜露水又寒,一时间似乎有百般不适袭上来似的,勉强走回去自己院子里,没几步就晕倒了。
三小姐这一病就昏昏沉沉的,偶尔会有些神智,多数都是在昏睡,这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里京城出了许多事,黎府、慕容府,各府亲眷,所有人都处在经历着一个帝国无储夺嫡的悲剧。
当然也不都是悲剧,有人哭自然有人笑。
黄灵川和其他的官员一样深陷红墙之中的政治漩涡,一时一刻都爬不出来,黎府派人去请柴先生来给三小姐诊治,柴先生来了以后只诊了脉,并不像往常似的那样信手拈来,甚至一个方子都没写。
他只是面沉似水地从三小姐的闺房里走出来,站在门前的庭院里叹息。
黎夫人看他这神情实在忍不住了,再三询问,才换来柴先生惜字如金的四个字……
“招牌砸了?”黎夫人都懵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柴先生叹息一声,说道:“已经三日了,听侍女之言,三小姐这一病全然没有原因,除了昏睡不醒没有旁的症候,诊脉更是太平如意,我这完全是无从下手啊!”
黎夫人听闻此言只觉得眼角一片冰凉,好好的一个孩子,突然就这样倒了下去,眼看着就是药石无济了,让她一个做母亲的怎么是好?
柴先生又不比寻常大夫,这已经是明医了,现在他都诊不出来,可怎么是好啊!
尽管如此。黎夫人能做的还是请柴先生再试试。再切一次脉象,万一这一会儿就又有变数了也未可知。
柴兆祥答应着和黎夫人一道回头要进屋,突然听见里面玲珑在呼唤,快请夫人来,三小姐不好了!
灿儿更稳不住些,哭喊着说她家小姐没气儿了。
柴先生听见这话赶紧冲进屋去,三日以来,三小姐的脉象一直都是安然无恙的,现在突然急转直下,说不定症状有变,于他而言就有了破而后立的立言之由。
这时候三小姐确实已经没有鼻息了,柴先生一手挥袖,满屋子的丫鬟就连哭声都没了,全都变成哑巴了。
再一探脉搏,也几乎没有了。
伸出剑指直指颈侧动脉,尚且还有一丝跃动。
柴先生终于心中有了些许安慰,一边甩出袖中针囊要给三小姐行针,一边对黎夫人说:“小姐还活着,夫人留下,速派人煎独参汤端来,使唤的留两个就够,没事儿的都出去!”
屋里的人有害怕的,也有懂事儿的,也顾不得刚刚被毒哑的嗓子,呼啦啦地跑出去了,玲珑看了看屋里剩下的人,叫灿儿出去守着,等着独参汤煮好了,看着下面的人试过了就端进来,小姐这里救治,不要乱了方寸。
灿儿已是泪眼婆娑,看了看玲珑,又看了看扶着主母的刘妈妈,也就只好抹着泪一步三回头的走出门去,站在门口不住的张望,等那要给她家小姐吊命的独参汤。
三小姐在房里只穿了中衣,被柴先生几乎刺成了一只白刺猬。
也就一刻钟,独参汤就端来了,这时候柴先生闪身退步,让玲珑给三小姐喂食汤水,褪去玩世不恭的眉皱得像是横断山脉。
“独参汤每一个时辰喂半盏就行,别喂多了。叫取小参片来,压在舌底,免得呛着。”
柴先生一边嘱咐着,一边往三小姐屋里到处乱转,乱看。
黎夫人十分不解却不敢打扰,示意自己的亲信刘妈妈跟着过去。
到底是自家女孩儿的闺房,大夫也终究是男人,还是要避讳的。
柴先生果然到处走到处翻,这里闻闻那里看看的。
突然他发话问说:“这屋里有什么东西是新来的么?”
刘妈妈最近忙,并没有来三小姐屋子里,自然没法回答。
玲珑在里面听见问话请主母照顾小姐,自己走过去回话,指了那几个空匣子,说是近几日小姐新得的,用来装抄的书和经文。
最近世道不安静,三小姐吃用都在府里,唯一的跟外面的接触就是在府门外头的茶馆叫了茶汤,那家老板还送了好些点心……
就在玲珑开始怀疑那家茶馆有问题的时候,柴先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了。
他盛怒之下将那几个空匣子摞起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凭空怒吼着:“哪儿来送哪儿去!少给老子添麻烦!”
随着一个铿锵有力的“滚!”
这堆匣子被他丢出去好远。
黎夫人就站在屋里,看着这一切,忙问:“这些东西都哪儿来的。”
玲珑被这阵势吓怕了,不敢说多又不敢说少,嗫嚅着回答——
“回夫人……是……是王府送来的”
“别的都是整箱入库的,因为这几个来的时候就是空的,小姐要看,就抱进来了,大小尺寸合适,小姐就用来放抄写的经文和家训等物了……”
此言一出,黎夫人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王府……
除了那个王妃再没有旁人!
黎夫人心里很清楚,如今国丧当前,这样的事情,于她实在是没法自专,只能等丈夫儿子回来商量,所以当务之急,是救治女儿。
于是又重新请教诊治方法。
这时候柴先生的脸色已经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先给三小姐拔了针,让她好好睡着。又出去写方子叫徒弟抓药,跟着去厨下看着熬。
柴先生做事稳妥,黎夫人这才抽出空来,叫刘妈妈派人去把窗外院子里的盒子捡起来烧掉。
这事必然又是无头公案,黄大公子是个好孩子,没得让这样腌臜的事情带累了他们两个的姻缘。
自然,黎府这样的门户是不能跟王府当堂对质的,所以证据不证据的没有意义。
反而是要防着旁人有意或者无意的沾染,这东西虽不知是什么,杀伤力还是有目共睹的。
刘妈妈匆匆忙忙带着人过去,又匆匆忙忙的回来。
因为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哪怕一个碎片呢?
都没有。
黎夫人听了皱了皱眉,叮嘱说仔细查,这个东西不能留在府里害人。
刚巧柴先生的女弟子端着参片走过来,听了她们说话,总觉得不该插嘴,但是不说有不合适。
说多了师父会罚含黄连,那就简单说句东西不在府里了,应该没问题。
虽然如此,刘妈妈还是在这院子里认真查了一遍。
等三小姐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已经又是清晨了。
秋天的早晨总是有些个凉,她迷迷糊糊的揉了揉鼻子,才算是察觉到自己是醒了的。
睁开眼,先是看到床顶的帐子,然后是守在她床边的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