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凭窗看雨的人除了三小姐,还有王府大公子黄灵川。
这样的雨,也不知几时能停。
“来,喝药。”柴先生端着药走了进来,衣冠楚楚却只有三分人样,近日特意弄出些妖里妖气的德行,瞅着就不是好人。
黄灵川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这儿花钱养你是让你给我解忧的,不是添堵!”
“你这个人忒矫情,不是你叫我来的?我能昧着良心,把你的人面兽心诊成容易传染的风寒之症就已经很不错了,来来来,做戏做全套,清热解毒还能顺便去去你那个污糟心肠。”他这般纨绔无赖之状,叫人看着就想打他,黄灵川能忍住不动手,就已经是神仙做派了。
“柴兆祥你再乱说话,我就弄哑巴了你!”当然不打他是一回事,不凶他,他还做不到。
“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是我,你那些个……个……啊……能生不出孩子?能那么安生的在后院呆着?”他广绣宽阔碧水蓝天色的衣裳一挥,光滑平顺,这样贵的料子比划着这样损阴德的事儿,没有反差萌,竟出乎意料的顺理成章。
“柴兆祥你给我说话小心一点!”这话说得过了,黄灵川低声警告着,那些事怎么也不能拿到面儿上来说的。
“你就放心吧!一听你这个病传染,你这个院子,里外三进,就剩下小厨房和有为、无为他们不到五个人了!这个院儿里,你能找到第七个喘气儿的,柴爷爷我跟你姓!”柴兆祥又把那碗朝着黄大公子递了递,大概的意思就是——来吧,爷,您喝了吧!
他那里说着话,黄灵川却不理,只见黄灵川伸手一挥,竟然隔着大老远凭空从窗外书上捉来一只小麻雀。
他大掌托着那努力扑腾着翅膀却离不开的鸟儿,意味深长的对柴兆祥笑了笑,清秀的眉略略一挑,暗示意味浓郁。
柴兆祥当然懂,当时变了脸色,把那药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气急败坏地喊着:“黄灵川你大爷!你就缺德吧!迟早有一天你求到老子身上!”
说着他就扭头要走,嘴里还说着:“爱喝不喝!反正,我没办法又如何,无为可回来了!”
走出门去,正好撞见黄陵川的一等侍卫无为走了进来,应该是来回话的。
柴兆祥还特特回头朝里面喊:“嘿!无为回来了!”
“赶紧赶紧,你才几天不在,你家爷学会翻墙挖洞、窃玉偷香了!”这几句话虽然说的声音小,无为却听了个瓷实!
天呐,说这话的人是个傻子,还是他耳朵有毛病?
后院儿可是还有一屋子不老实的环肥燕瘦的花瓶儿呢,那可都是多多少少存了坏心,让少爷指使这个毒手祖宗干的好事儿!
这些女人都是事后被查出有事儿的,可是啥证据没有的情况下也没见到大少爷有这份心啊!
难道是因为当了官,不一样了?
无为比他们都小,许多事能懂,做个出谋划策的小军师,可同时又因为他岁数小,许多事又不明白。
这院儿里,有过女人的,也就柴兆祥那个没正经的,这种事儿,谁又能跟他说清楚?
走进屋里,那一碗药已经没那么烫了,无为端着碗,递了过去:“少爷,喝了吧,桂圆枸杞红枣姜茶,听起来像是娇小姐才喝的东西,好歹是补品……吶……”
黄灵川回头看看这个为了他连日奔波的少年,说是瘦了有点儿夸张,但是他眼窝下的乌青告诉着对面的人,他连日奔波,确实没休息好,于是黄灵川问他:“你喝过了没?”
无为回答:“喝了,柴先生叫煮了一大锅,说今天一天不许喝水,大家都喝这个。”
为则站在了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缓缓开口:“少爷。我们没猜错……夫人,还有我娘……都不是意外。可惜……没留下活口。”
说到这件事,无为像是把魂落在了外面,一副躯壳正在痴痴地望着那不归的灵魂。
“那不重要,记住他,然后忘掉。现在不是我们报仇的时机,记住了么?想她偿命,你到前院,不到一盏茶就能做到,可是那样,她只不过是死了,该有的,还都是她的。我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她拼尽一生收藏的珍宝一件件流失,而且,生不如死。”黄灵川一字一句地教着无为,也是在对自己说,他们都要忍,忍到可以放手的时机,到他的母亲可以重回宗祠,到无为的母亲可以昭雪,可以得一个忠仆的名分。
“好了,无为,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祖母要给我定亲了,王妃那里,要防备的死死的。”无为的能力是他亲自规划的,他可以托付他在意的所有人的性命给他,而且也只有托付给他,他才更放心。
“好,少爷放心。”无为没有犹豫,答应下来,又问:“不过,新少奶奶,信得过么?”
“信得过。只是……涉世未深,又是娇养出来的嫡女,怕是往后嫁过来,要吃亏啊……”
“嫡女?会不会……”有为眼睁睁地看着黄灵川被从嫡子的位置上丢弃,看着嫡庶变化之后的种种人情冷暖,他对“嫡女”两个字,由衷的不信任着。
“不会。她不是当家主母亲生的,他家所有的孩子都是嫡母名下。”黄灵川说。
“那也要好好打听一下,免得以后措手不及的。”无为听了,心中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变得安心,不查过,总是不放心的。
“嗯,注意不要惊扰。”黄灵川叮嘱着,就让他去休息了,“若有为难之处,替她挡一挡。”无为都要出门了,黄灵川又叮嘱了一句。
无为出去了,屋里又重新安静下来,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想。
一直到掌灯时分,柴先生又来了。
他喜欢人家叫他柴先生,显得他不那么像个流氓,衣冠楚楚、一本正经的,多体面。
“喂喂喂,你还想不想娶媳妇儿?这闭门参悟出啥来了?出家不要紧,赶紧跟老太太说一下,她也说过拿我当孙子疼的,我可以替你内个内个内个……”柴兆祥无赖起来,看起来还真就是个流氓。
“你再说一次!”这话明显戳中了黄灵川的肺管子,咬牙切齿,目光在暗室里黑漆漆的亮。
“所以我说,你得想开点儿,盘算这么久了,该想清楚的早就清楚了,想不明白的也是活该。走啦走啦,吃饭去,饿死了你那小媳妇就……”
“滚!”
一声暴怒让柴先生赚了一两银子,他和那哥儿几个打赌,他赢了。
无为刚刚和少爷见面就发现了,所以不参与柴先生这种无聊的圈钱行为;
有为则是已经心里有底儿了,总之娶过来供着,以后还能给少爷绵延后嗣,伺候着就完了,也不参加。
反而是厨房这三位,一老两小合计输了一两银子。
拿着这一两银子,坐在厨房外面的小桌子边儿上,柴兆祥颇为感叹,突然也想找个好姑娘成亲了。
无为坐在一边儿帮老厨公擦盘子,悄没声儿的说了一句:“地痞无赖都能有个打不散的婆娘,你这样的,难!”
“嘿!你这毛小子说什么呢?柴先生医毒双绝、大名鼎鼎,还不如地痞无赖了?”柴先生对于无为这样的无端吐槽甚是不服,出言反问道。
“你学的是屠龙之术,寻常姑娘也用不着你看诊。你那么没原则,只要给钱啥都干,姑娘凭啥嫁给你?你说的那些好的姑娘又不瞎,或许有两个瞎的,人家又不傻!”无为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地,气死人不偿命。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忘了你柴先生是怎么帮你的了?”为了些事情,柴先生也同有为、无为他们一起出去过,自然也有些交往,逞些英雄。
“哪回不是为了显摆你的手艺?我明明用刀子也可以。”当然,这些事情,在无为渐渐成长历练得纯熟之后,回头再看,有点儿不上台面了,于是……或许就可以不认账了。
“小兔崽子你信不信我弄哑巴了你?”柴先生越看这个孩子越想……打孩子了!怎么办?
“不信。”国法森严却明确表示,除非亲爹亲妈,不然,气死人是可以不偿命的。于是,用最少的言语,让他吐最多的血就是兵不血刃、屈人之兵,实乃上算!
“嘿!你……”柴先生已经被气的张牙舞爪的了,无为却完全没要搭理他,只是像个孩子叫大人要拿糖果似的朝着里面厨下喊了一声:“老厨公!”
“诶!咋啦?”人都没出来,只是雄浑的底气透露在一声苍老的回应里,就这三个字,柴先生就怂了,忙朝里面说没事儿,再小声的鄙视无为说:“小兔崽子,你还会别的不?”
“圣人曰:吾有智,不似匹夫。”无为顽皮一笑,满是天真而阴险的味道。
“你小子几个意思?”柴先生已经被无为挑唆出脾气来了,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实在不错。
“小爷我有脑子!”说着白了他一眼,端着一大摞似摘星楼似的杯盘碗盏往厨里走,蹦蹦跳跳的竟也不会掉下来,口中喊着:“老厨公,我端不住了,开门、打帘子啊!”
这孩子冷静细致嘴又毒,不是在这儿,谁也看不出他还是个孩子,不过也就是个孩子。
这时又听见里面老厨公说教,让他不要拿那么多,又说某个锅里的汤是给大少爷炖的,叫他去试试火候,把盐巴加了。
那孩子此时必然要大声地找个碗,再大声地找个汤匙,还要高高地举起锅盖重重放下,盛起一勺汤,再大声地轻轻吹凉,认真品咂一番,并深深地“啊……”一声。
用自信柴先生能听得到的小小声说一句:“守着锅吃,真棒,好香啊!”
是的,他们大少爷的亲信都在里面了,他是外人。
可以在厨房外间吃饭,想进去?
门儿都没有!窗缝都没有!
老厨公也不光因为他是“外人”,厨房这一亩三分地是不允许“不干净”的人进来的。
“会使毒的统一被视作出身下九流都不如的,这辈子都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