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大宴的帖子早早就送到了,黎大少爷也把他同孔府小姐约三妹妹与黄灵川的事儿说与母亲听了。
毕竟是自家的宴会,而且主旨也是为了促成年少儿女们多走动,黎夫人只是照旧叮嘱着规矩,教导着要知道分寸这般种种。
说着话,外面有来回话的。说是姑娘们赴宴穿戴的头面衣裳都齐了。
叫进来看了,三份衣裳、三份头面。
三位小姐的衣裳料子都是一样的,只是颜色花样上各有不同,三小姐的头面是四式共六件的,四小姐和五小姐是一样的四式共五件的。
黎夫人叫三小姐看过,才吩咐人给三位小姐送到屋里去。
看着下人们出去,黎夫人一声叹息,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叹息的是四小姐。
因为四小姐的关系,黎府女眷很久不曾出席官宦人家的宴会,今次是黎夫人娘家兄嫂办会,可不能再缺席了。
这个四小姐……
说来,总是让人有一万个不放心。
这世上偏偏有这么一种人,指望她帮你成个什么事儿是不容易的,但她要是随便说点儿什么,想毁了你却是很容易的。
“母亲请宽心,舅母虽然宽和,年少时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现在满京城还传说着她年芳十岁讽谏今上的故事呢,这世上的人还有什么是她为难的呢?倒是我们这样的亲族,只一条心,旁的都不是问题。”黎大少爷出生宽慰自己的母亲,三小姐在一旁也悄悄的附和,期间还提起来给舅舅家的小侄子、小侄女,以及大姐姐和二姐姐家的小外甥、小外甥女们准备了礼物,到时候家宴的时候一并送去,孩子们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看着自家体贴的儿女,又思及已经出嫁的女儿们,黎夫人只觉得心中稍稍安稳了些许。
又坐了一会儿,就叫孩子们回去了。
黎大少爷和三妹妹一同出了门来,再走几步就要各自取道了。
兄妹二人心里都有话说,竟也都说不出口。
三小姐先行告退,带着侍女走向前去,绕过月亮门去了。
“大少爷,书房传话过来,有事儿……”那个常在内宅传话的丫头来了,外头书房……
黎大少爷整了整衣袖迈步出去,一时间,景致静默,风声窸窣。
书房里,黄灵川神情凝重第坐着,茶还飘着水汽,他却毫不理会,这与他常日里的叩盏谋划是不同的,黎大少爷进门客套道:“这是什么事?这样头晌午天儿里趁早儿赶来?”
经他提点黄灵川顿悟,收敛了自己端肃的神情,端起茶来答道:“这不是明儿,要初七了么……”
这话只说了半段,不过也够了。
七月初七,是这满天下的女孩儿可以明正言顺地出门儿逛街的日子。
黎大少爷笑着嘲弄他,伸手一摆退了身边伺候的一行人,叫他们退的远一些,不要来聒噪。
跟着的丫头随从只是守口如瓶地知道这黄大公子是来处心积虑地讨他家三小姐喜欢的,这事儿说出去就没意思了,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盘算着,明儿舅奶奶那里要做大宴,谁能跟着去讨个喜气儿来了。
这帮人做着大梦,谁又能知道,这屋子里的两个人言语说的竟然是一场十五年的旧事,是一段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过往。
转过天去,一早起来黎府门前就列着许多车马,陆陆续续地又出来了许多家丁。
同旁的人家赴宴不同,这一行人,只是人同礼物一起出门。说到底也是因为着是慕容家的女儿带着孩子回家赴宴,慕容府持家严谨,宽待女孩儿,哪怕是临时回家,应急的衣着吃用也都是趁手的。
旧金字匾额不甚显赫,确实在是百年世家的风霜描画。
时辰还早,宾朋未至,慕容夫人站在门庭前迎接了自家唯一的小姑,照旧把孩儿们安排在黎夫人出嫁前住的院子。
三小姐照旧在泠月斋休息,月亮的拱门月亮的窗,这院子里各式各样的东西,不是成双成对就是圆圆满满的。
从前从未见想过,如今看着这许多物件,三小姐也有了些许期盼。
黎夫人先随兄嫂花厅待客,因为在家都叮嘱过,于是只派人叮嘱家中小姐不要迟滞。
重新整妆出门,就见到庭院里四小姐和五小姐在磨牙。
“今儿这天色好的很,舅母做大宴,只盼着你好自为之,省省那眼馋心热的念头,免得给府里丢人!”五丫头说话不中听,可见刚刚两个人说话已经是电光火石轮转了。
四小姐咬着牙反唇相讥道:“这里倒是一口一个舅母叫得亲热,你个贱妾养的赔钱货,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脸!”
五小姐气坏了,掐着腰跟她吵,说道:“醒醒吧,还做你那春秋大梦呢?我是妾生的没错,你倒是自己照照镜子,咱俩谁是小娘养的!我可是这百年世家——慕容府的嫡小姐、黎府当家主母养大的姑娘!”
四小姐被讥讽说是小娘养的,简直要气炸了,只是酝酿着说辞,还没来得及还嘴,到了嘴边的话就被三小姐打断了。
三小姐带着侍女走过来,边走边教育五小姐:“五丫头说的叫什么话!哪里还有大家小姐的样子!”
她的所言所行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又听她说:“陪着的丫头也不知道劝解着些,自家小姐的声名不要了么?这里是什么所在,没人教么?”
四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新跟着的,没多大忠心,知道自家小姐跟三小姐不和睦,自然也不听三小姐的教训,相反,跟着五小姐出来的丫头反而是明知道三小姐另有深意还是认真记下来,想着照顾自己家小姐。
明知道三小姐定有后话,四小姐只是嗤之以鼻地表达了一下不用三小姐假惺惺地,三小姐则是拉过五小姐转身就走,边走边说着:“今儿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看你四姐姐的那个发髻就该明白了,今儿且有大戏唱呢,哪儿还要你叮嘱,现在的她,可比往日里更珍惜羽毛呢!”
今日四小姐的发髻梳得格外仔细,甚至还有意扫了鬓角遮挡颌骨,让一张小脸儿棱角全无,显得越发的柔弱不能自理。
三小姐一语中的,这样吹凉风似的说话,凡是个有气性的都听不得,果然四小姐上当了,站在原地指着三小姐的脊梁骨骂着:“你当你攀高枝儿就高人一等了?你且看着吧,有你登高跌重的时候!”
三小姐听闻,只是停下脚步回头瞟了四小姐一眼,说:“我就是攀高枝儿了,登高跌重也是登高望远过,你先气着,我先走了,好好整理一下你的妆容,今儿,可是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来呢。”
说完,三小姐领着一脸甚是解恨的五小姐走出门去,留下了四小姐和一群丫鬟互相拉扯整理。
出了门去,三小姐一行先往花厅去,两府夫人都在那边,能往后堂走动的夫人们也都会来这里,换言之,各家夫人带着的女儿儿子也会在这里,换言之……
“三姐姐,姐夫也在这里!”五丫头耍坏,突然在三小姐耳边说了这样一句,三小姐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忙扯着五小姐不让她乱说,只是没拦住五丫头开口,就听见五小姐开口喊道:“大姐姐、二姐姐妆安,请姐夫们安。”
原来是大姐夫和二姐夫陪着姐姐们来了,三小姐如常行礼,还说给孩子们带了礼物,等一会儿表哥表嫂忙完了,让孩子们一处再分。
一阵客套,大姐姐家的小郎君找娘亲抱抱,二姐姐小姑子也到了要去应酬一下,如此三小姐才得以休息一下,屋中气闷,她迈步走出厅堂,想到廊下透透气,小五也跟了上去。
看着一边儿坏笑的小五,三小姐暗暗想着自己方才怎么那样的沉不住气,摇着扇子走到回廊尽头也没有几步路,只觉得距离花厅有些远了,母亲一会儿要找她怕是要费时,就转头回去,这回头一动竟险些与人对冲撞上!
说是几乎撞上,也隔着一人多远,只是男女之间隔墙对立尚且失礼,何况这种情况?
既然不妥,自然要退步回避。
这人三小姐认得,是个纨绔子弟,只是这人是如何混进这府宅中的?
三小姐也不过是略略思忖的功夫,那人已经涎着面皮往前走了两步,还作势要作揖,口中说着给三小姐请安的话。
这就是明摆着欺负人了,连姑娘们的身家都知道了,就不是误打误撞来的了。
玲珑和灿儿抢步上前挡住了自家小姐,三小姐则是顺势把小五扯过来藏在自己身后,然后四顾两旁,想要离开。
两旁围栏均是美人靠,再外面种着蔷薇,这个季节的蔷薇花已经不甚娇艳,说起来倒是像一畦荆棘,娇嫩裙角自然是走不得。
玲珑还没说出点儿什么话来,一张脸就转怒为喜起来,惹得那破皮以为她是有了别的想法,不过也就只得意了一瞬罢了,只因为他身后传来了一声带着愠怒的疑问。
“你是不想全须全尾儿的回去了吧?”
这一声,惊得那个泼皮几乎浑身筛糠,瑟缩回头,望向来人,口中喃喃地嘟囔着:“他怎么在这儿!”
这会儿众人应该都在前厅里啊,外面是公主和驸马到了,官身相公们和官眷都该去接驾才是!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敢趁着机会走进来……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清俊身影闪过,这破皮就已经被拧着胳膊按在地上了。
三小姐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这是第一次吧?
眼前这个人,这是第一次在她初涉险情的时候就及时出现。
方才的情形,对于她们来讲,即使不吃亏,也是要名声受损的,幸好他来了。
三小姐望着黄灵川,黄灵川也回望着她。
他似乎是在说“我在,你别怕。”
三小姐报以微笑,那笑容对他说着“知道啦。”。
“把他送到慕容夫人年前去,我跟三小姐随后就到。”黄灵川叫随身跟着的有为把这泼皮当众扭送出去,他和三小姐带着五小姐和丫鬟跟在后头,一路上也有人看着,他只说是抓了个贼,余下的什么话也不多说,摇着扇子有着,倒好像真是打了个老虎一样神气。
公主和驸马莅临,是要开中门进中堂,坐上厅主位,主人家亲自敬茶的。
故而当黄灵川一行到上厅门前请求通传的时候,厅堂上不仅仅是有慕容府的主母,黎府的夫人娘子以及一些官宦人家的女眷,更是有广安公主和她的驸马谢霄。
下人通传说道:“方才迎接公主殿下和驸马爷进门的时候,府中后园混进来一个偷儿,刚巧给长乐王府的大公子逮住了,说因为在府中做客,不敢擅专,故而特意带着来见主人家。”
别的不管,只听说黄灵川牵扯其中,广安公主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仔细听来。
驸马本是人才,自然也惜才,公主也知道驸马自来与这长了王府的长子惺惺相惜,今日遇见,自然要认真些。
慕容夫人听见了,环视四周,向上给公主与驸马行礼,口中请罪说家中不安,惊扰殿下实在惶恐,只是此时既然出了,还请公主宽容,容臣妇料理了,再行请罪。
公主看驸马的面子上,自然是大手一挥无有不允的。
只见那慕容夫人英姿飒飒仿若调兵遣将一般,先是叫人请了自家的少爷小姐回来,又是像在场的各位告假,说有杂事不得不处置了,随身带了女孩儿家的还请回避,免得冲撞。
该走的都走了,该来的也都来了。
听慕容夫人站在堂上朗声质问着:“你这贼子姓甚名谁,如何进来的?”
堂下被押着的那个泼皮因为有为的手劲儿,一个错儿都不敢说,低着头回答:“小侄叩见慕容婶婶,小侄不是贼人,实是故人之子啊!”
听他这一说,慕容夫人心中一动,这人分明不认得,怎么开口就要攀亲?
有为只觉得他不老实,却也着实不知道内情,回望着黄灵川。
黄灵川一步上前行礼说道:“慕容夫人容秉,这人是京中有名的泼皮。不肖子孙一个,也不值得给您做个侄儿,他父亲是……灵纹县令。”
在场的人会不认识这人,也有没见过灵纹县令的,但是这话一说出来,没人不知道的。
灵纹县历来都是清官窝子,唯有这一位县令是捐官捐来的,这两年里京中满是这一家的风言风语,也听说这家有个不灵透的少爷,今儿一见,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不见啊……
被人揭破了身份,这位县令少爷竟然还敢大声喊冤,被有为一指点住了哑穴,低声细语地说着:“这样的场合,少爷还是低声些,惊扰了公主殿下,谁都担待不起。”
那县令少爷果然上道儿,哑着不能说话,居然就往上扣头,意欲求救。
公主看了看驸马谢霄,谢霄会意,整了整衣袖正坐问道:“方才嘈杂间隐约听到这位衙内仿佛是意欲私闯内厅,还盗窃财物,可有此事?”
谢霄问话时候,有为就得了示意,结了那人被封的哑穴,听驸马问话,那县令少爷自然伏地叩拜说自己没有。
这时候有为突然放开那人,进身跪倒行礼,得了谢霄的许可才开口说道:“启禀公主驸马并各位贵人,小的是长了王府的侍卫,今日近随我家大公子来府赴宴,期间都是如常走动,走着走着公子说有个物件儿不见了,十分要紧,小的仔细回想,也就只在前厅与花园之间的拱门处与此人有过擦身而过不是寻常,便同我家大公子,与慕容府仲少爷一同找去,杂役见有生人往后园去,为防不妥,公子请人通传了慕容长公子,然后带着小的也就追了下去……而后就在后园一角找见了他……那时他正欲登堂入室……冲撞厅中贵女们。小的也不知如何描述,总之甚是不轨,幸而还来不及走两步就给小的拦下来了……还请公主殿下明鉴!”
一语罢了,有为当堂叩拜,那一脸的忠厚老实模样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让他这些个空口白牙的话,说的甚是通畅。
这样一来,任凭是谁只要是没亲眼见着的,都想不到其实他们主仆二人一行是为了去后园看三小姐的吧?
县令少爷竟然还敢大声喊冤,被有为一指点住了哑穴,低声细语地说着:“这样的场合,少爷还是低声些,惊扰了公主殿下,谁都担待不起。”
那县令少爷果然上道儿,哑着不能说话,居然就往上扣头,意欲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