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西都而言,不过是普通的一天,对我来说,却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不同于全界风铃城街巷的狭窄与忙碌,西都道路宽敞又不失热闹。
我站在长乐大道的中间,前面左右两侧,一队十人骑着快马向我冲来,他们穿铠甲,配长朔,驶过耳畔伴随着风声和鞭声,我呆立着不动,等马队过后,被挤到两旁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回到道中,我再次被人群淹没。
这是我在西都的第四天,也是映离开的第三天,我们投宿在西都的第二天早晨,客栈老板便告诉我,和我同来的朋友退了房,临走时说,只要我不离开西都,总能找到我。
我知道映八成是回家了。
这几日在西都,我才明白什么是关中的中心,西北的中心,那些在武羊响当当的车行,在西都只不过是小巷子里毫无名气的营生,那些在武羊有些手艺的店铺,在西都能够找到更精美更繁多的工艺品,那些在武羊略有特色的美食,在西都每家店的招牌菜都不一样,才吃了两家,我就知道我吃不完了。
不过最让人感兴趣的,是去茶楼听故事。
我是一个卖故事的人,会编也会听,真正好听的故事,从来不是那些说书人将烂了的老唱本,而是茶楼酒肆里流传的最新奇的故事。
故事的蓝本可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桥段,但是被人人口耳相传,再添油加醋,还真有些让人欲罢不能的趣味。
我在离住的客栈最近的一家叫眉庄的茶楼,也是西都排得上前十的茶楼,要了一壶茉莉,竖起耳朵,偷听着周围向同伴绘声绘色地讲述故事的茶客的话。
我右侧一位一直收着下巴、留着巨大眼白看人、蓄着小胡子的茶客,用看上去小心但实际上声音大道生怕别人不知道的口吻说道:“听说了么,西都四大怪闻增加到第五个了?”
“五个?新鲜啊,好久没这样的新鲜事了。”另一个正后仰着喝茶却又一下子直起身子的长脖子茶客说道。
“你说的该不会是长乐坊的那个吧?”另一个淡定的麻子茶客说。
大眼白茶客笑道:“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配上西都怪闻?”
大眼白茶客看了看四周,说:“四天前的月升之时,第胜门被一名剑仙攻破了!”
我好悬没有将茶水喷出来,强忍着听了下去。
“剑仙?哪个剑仙?”长脖子茶客问道。
大眼白茶客说道:“这事具体是哪位剑仙知道,咱能知道当天的全过程就不错了。”
大眼白茶客看周围好几桌人都来听,便讲了起来:“你们知道,我妻弟是守城的卫兵,那天是他值班。大家应该有印象,四天前是少见的阴风怒号,黑云贴地,但就是不下大雨的天气。”
“我记得听清楚,我家缸里的鱼都自己跳出来渴死了。我当时就感觉邪性。”一名旁桌的茶客说道。
“是吧,你这么一说我也有感觉......”
一个人忽悠也就算了,就怕这些捧臭脚的,没有的事都能好多人都经历过,然后共同编造一个谁也没见过的世界。
大眼白茶客接着说道:“后来突然下了大雨,跟着起了雾,雨雾蒙蒙,谁也看不清谁长什么样,我妻弟站在城墙上,就看到雨雾中,走来一个骑着青牛的剑仙,背着一柄剑,旁边有个童子在牵着牛向前走。”
我攥紧了拳头。
大眼白茶客接道:“这青牛看着离的很远,但是飘飘忽忽地又眨眼之间便到了。”
众人盯着大眼白茶客,大眼白突然拉低声音道:“这时有一愣头青卫兵喊了一句:“来着何人?””
“嗨呀,怎么能这么莽撞?”
“可别出了什么霉头啊?”
大眼白喝了口茶,说道:“只听那骑着青牛的人开头道,‘西都人’。”
“那愣头青也没见过这阵势,对方回答得中气十足,声音传来直接将城楼上挂着的灯笼震掉了。”
“于是愣头青又说道,‘回来做什么?’”
“那人就回答,‘回家’。”
说道这里,大眼白对旁边的人说:“要是你是卫兵,你怎么做?”
那人看大家看着他,说道:“我哪知道,我就开门呗。”
另外一个人说道:“不行,哪能开门,开不得门,万一是什么鬼怪来城里寻仇,那其他人不遭殃了么?”
大眼白说道:“知道那愣头青说的是啥么?”
大家都等着呢,急道:“你说呀。”
大眼白说道:“那愣头青说了一句,‘时间已过,明天再来吧。’”
大家琢磨道:“也没问题啊,怎么就是愣头青呢?”
大眼白冷笑道:“后来呀,那剑仙没走,而是拔剑后剑光一闪便收了剑,一声巨响,你们猜怎么着?”
“那城门上,有一百八十个人头大的窟窿。”
我又吐了,一百八十个我是没想到。
大眼白见大家都不相信,便说道:“而后,那剑仙又横劈一斩,将城门中间活生生砍出一个巨大的洞,他的童子牵着牛,载着剑仙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进城了。”
“后来,剑仙留了一句话,说的是,门,应天府修。”
最后一句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哗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一剑就辟出那么大的窟窿?”
“当年的三军战神也没有这样的力量吧?”
“说不定真是剑仙。”
“应天府可是西都有名的大族头领,郡守都让他三分,不是好惹的啊,能吃这种亏么?”
大眼白喝了口茶,说道:“你们知道应天府后来怎着么?人家大大方方派人送来了银子,老老实实修门。”
“至于那剑仙,再也没人能找到他的踪迹。”
大眼白向身后一指,说道:“现在在第胜门的仓库里,还有破了个大洞的城门呢?那可是十几号人才能推开的城门,由不得你们不信。”
大眼白说道这里,叹息道:“只可惜雨雾太大,看不清那剑仙的样子,青牛又走得太快,根本追不上,否则被点化一番,也能争个将军当当。”
说道这里,又小声道:“听说城里的几个大族,都在找剑仙呢?说不定,他就在西都。”
说着,大眼白拿手随便一指,指在我的身上。
我看所有人都看着我,说道:“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剑仙。”
大家看我的穷酸样,皆失望地转回了头。
我则不轻不淡地说:“虽然我不是剑仙,但是我听说,那剑仙骑得不是青牛,而是一只驴。”
“你胡说,剑仙怎么能骑驴呢?”大眼白看我拆台,急道。
我反问:“你亲眼看见了?”
大眼白自信道:“我妻弟看到了,错不了,就是青牛。”
我不紧不慢道:“可那剑仙骑的却是一只驴,一只叫折马的驴,一只耳朵耷拉在前面,右眼划到左眼下有一道青痕,更重要的是,这只驴眼睛一直睁着,从来不闭。”
众茶客见我说的有模有样的,纷纷凑过来,说道:“小哥,你若是知道,就也讲一讲呗。”
我晃着空荡荡的茶壶,说道:“茶喝掉了,就该走了。”
这时,一只大手啪地将一只茶壶拍在我的桌上,粗狂的声音传来:“小兄弟,再喝几口吧?兄弟我也对剑仙感兴趣着呢,求个成全。”
我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形修长、体型壮硕却又并不臃肿、梳着少见的短发不留发髻的青年大哥,大哥嘴角有一圈小胡茬,眼神似喝醉一样如酒醉的桃花,有几分英俊帅气。
更重要的是,他腰间别着一把斧子,明晃晃的,可真虎人。
我被他按着肩膀动不得,便说道:“那就请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