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竹叶从十米高的枝梢飘落到地面,需要多久?在我赶路的时候它落得好快,我还没注意到它已经在地面上了;现在它仿佛比羽毛要轻得多,一点一点地从空中降下来,不只是我在盯着看,“白水”三人也在盯着看,时间静止了一样,大家都屏住呼吸。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大风歌》第二句来了,竹林上空又传来一道道声波,波纹如有形的水波四散开来,扫过竹叶,竹叶从内部炸开,瞬间便成为了粉末。
我倒吸一口凉气,看到“白水”三人紧张得不敢乱动,心中也好奇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是“白水”三人追捕的人么?不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白水”三人根本没资格追捕。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白水”三人动手,他们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音宗?”“野兽”问道,他只是看上去野蛮,实际上并不莽撞,并没有一股脑冲上去。
“不排除,越王山之乱以后,除了五大殿之外其余分支全部消失了,只有少部分还留在全界,其他人都逃往了半界。”“白水”说道,同时似乎在回忆什么。
“眼下还是对付这人要紧,这人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是来阻止我们找他的。现在他明显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月照林’的机关正是他的九大招牌纹术之一的移花接木。过了今晚,我们再找他就太麻烦了。”“白水”吩咐道,“杨震,你和白须童左右牵制住这个人,等他从林子上落下来,我们对付他就容易多了。”
“是故弄玄虚还是高人,总要试试才知道。我的四个童子已经等不及了。”“老人”说着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四个小人,这些小人大概手臂大小,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能看到每个手里都拿着兵器,有的是刀,有的是剑,有的是锤,有的是枪,距离我最近的一个我看见了,小人面目凶狠,眼睛泛着紫红的光芒。
“我一个人就够了。”“野兽”似乎很看不起“老人”,走到三人最前面,望向头顶竹林上空,喊道,“虎宗杨震,请指教。”
杨震,也就是“野兽”两腿向地面一蹬,竟然直直地射向空中,宛如一只百石弓射出的快箭。在空中,面具上的符文快速转动。一个个活了似地跳出来组成一条螺旋光带,绕着杨震的身体不停旋转,符文越来越多,直到将他完全包裹后凝聚在一起,还没细看出具体的变化,杨震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中一头有黑色符文花纹的黑虎,额头处是面具上的符文,而双眼比真实的老虎更具神气。这只黑虎比寻常老虎小一些,却给人以更深的压迫感,特别是变成黑虎后,杨震速度更快了,四爪泛起了片片磷火之光,竟可以踩在空中,三两下便到了竹林上空。
“野兽”是杨震,“老人”就是白须童了。白须童也不怠慢,手一指,肩上的四个小人便蹭地窜了出去,仔细看会发现,这四个小人背部竟然有翅膀,闪着金属的光泽,煽动起来速度也是极快,竟快追上杨震化作的黑虎了。
我此刻出于强烈的震惊中,我也分不出他们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这一切是用他们说的月华做到的么?杨震和白须童都如此让人震惊,作为他们的队长“白水”,又有怎么样手段?我特别害怕“白水”一会儿变成一只妖怪。
武羊城的茶馆不少,里面有一个说书大爷,讲的尽是些山神妖怪的故事,他故事里的女妖,有的飞天遁地,有的移山填海,有的食人血肉,每一次出手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是屠城就是屠村。我本是不信的,现在却开始动摇了。
我又想起父亲说的,当一个人有着随时毁灭一个东西的能力时,他的态度往往是不珍惜。不珍惜的后果常常就是毁灭。也许这几人之间的战斗只是他们之间的战斗,但我相信自己绝对抵挡不了刚才的那道声波,我和无数的普通人一样,都只是刚刚粉碎的竹叶而已。
竹林上空太高了,我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打斗情况,我也并不想知道,现在是最好的离开机会,我当然不希望“白水”三人赢,我也不希望竹林上空那人赢得太轻松,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我现在真像鹬蚌相争里的渔翁,而我所求只是平安而已。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我又听见了《大风歌》,敏锐的直觉让我下意识地俯身翻滚,一道横向的音波从我上空不到半米的地方扫过,经过的竹子全部折断,轰隆隆地倒下了一大片,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重重地砸陷在距离我十米左右的地上。
竟然是黑虎,是杨震。黑虎全身黑色符文不断收缩着,等最后一丝符文褪去,只见杨震脸上的面具竟发出一丝哀嚎,然后片片碎裂,露出杨震脸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具,他似乎在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的血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那个鬼宗的侏儒逃得快,被我两弦削断了三个金身童子后,就躲得远远地了。你小子倒是死心眼,非要硬碰硬,我最后一下留了手,你身体不错,不会死。可惜青面已碎,恐怕你三五年内不能再使用术了。”
这声音忽远忽近,我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待感觉到我的手边被阴影遮住,才知道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有人站在我的身后,应该就是重伤杨震的人。
“谢前辈手下留情。”杨震竟笑了起来,扯着伤口伴着咳嗽道:“一曲大风歌,九州人寂寞。我怎么也想不到,弄戏者竟然会掺和我们月部的内务,晚辈真是见识了。”
“我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怨愤,也不清楚你们要追什么人,我欠纹宗的齐公箓一个人情,纹宗要我帮忙,我便帮他。所以今天你们不能走出这座林子。当然我不会要你们的命,除非你们自己不想要。”
我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扶起,然后那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转过身来。我不敢有别的动作,只能老实地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提着三弦的黄皮老人,不只是妆还是真的有人皮肤就是如此干枯,好像十天半月没有喝水一样。但是身形却听吧魁梧,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戏袍,上面的花纹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东西,他正微笑地看着我。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黄皮老人问我。
“阿七?”我回答,我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黄皮老人又问,他不唱戏的时候说话只想一个普通的老人。
“我给他们领路,去蓝萍坝。”我说道。
“回答得很好,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就可以回去了?”黄皮老人说。
“什么问题?”
“你,可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的脸?”黄皮老人问我。
我指了指杨震,“是他么?”
“没错。”
“只是模糊地看到一点,没有看清楚。”我老实说道。
“哦,这样啊,你再回忆一下,真的没看清楚么?”黄皮老人问道。
“大概有印象,再次见到应该能认出来,但是画不出来那种。”我回忆了一下,“我可以走了么?”
“可以,当然可以,不送了。”黄皮老人说完,指了指前方一条路。
我道了声谢,心惊胆战地往前走,即将进入黑暗中时,听见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我下意识身子一躬,还是被擦到了,是一块飞来的石子,那石子力道巨大,直接打穿了旁边的竹节。
我回身一看,只见躺在地上的杨震眼神惊恐地坐在地上,空中有一位将军正挥着大刀砍向杨震,他身披铠甲,刀映白光,只是身形有些虚浮,头盔里是一片漆黑,从他刀下黑暗中闪出一把短剑,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将军的大刀,短剑剑柄出逐渐显现出一条手臂,然后一个人也显现了出来,竟然是“白水”。
“传说弄戏者有一把古弦,弦里是十万大军,果然是名不虚传。用十万大军,杀我部不能招架的一人,合适么?”“白水”说道,那大刀将军收了刀,一点点消散在空中了,“白水”也收了手中的短剑。
“我既已放那孩子离开,你们又是什么意思呢?”黄皮老人问道。
“前辈何必明知故问。他看了我的脸,必须死。”杨震说道。
“白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着。
我看着这一切,发现自己和沙盘中的蚂蚁也没什么区别,活还是死,完全不由自己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