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常出入鹤雪亭,大多数时候曹师道都不在,有曹师道的鹤雪亭和没有曹师道的鹤雪亭是不一样的。没有一只红鹤孤单地站在亭脚看我,雪也下得不自然。
再说说我和曹师道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我刚登上天门道,累得半死,迷迷糊糊地走进了曹师道的小院。我后来才知道实际上在山顶等我的是樊冲的师尊,考题也是他出的,又是面子的问题。我觉得他们虎宗的人活得挺累,人人好面子,又都没什么本事,相比之下樊冲算是个不错的人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曹师道这人聪明,太聪明了,我后来总结到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那天他算到我会从天门道上山,于是将他小院的路直接接在天门道的出口,我第一次来只当他是在等我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问题也是蛮特别的:
“你听过我么?”
我说道:“闻所未闻。”
曹师道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说:“整座越王山的名气都没有我的名气大,你没听过么?”
我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这个时候曹师道右边的人有些发抖,我以为是他有点冷,其实现在虽然雪大了点,但奇怪的是并不冷。这里竟然是一个不冷又能赏雪的地方,实在难得。
“真没有?”
“我应该是有么?那也不是不能有。”我说道,“感觉在被一个厨子逼着说这菜好吃。”
“哈哈哈,太好笑了。”
右边的人原来一直在憋着笑意,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爽朗的笑声从面具后面传来过来,院子里的几个空酒坛都在摇晃。
“原来有人当你是个厨子。”
右边的人笑着说,他这口气真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来我还要继续努力啊。”曹师道遗憾地摇了摇头,并不生气。
我站在雪地中不明所以。
“考题。”曹师道说。
“第二个考题,通过了你就可以走进神阁,有机会成为术师。”曹师道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二”的手势,又指了指右手边的地方,我顺着看过去,雪雾中有一座楼阁,想必就是他说的神阁。
“你出吧。”
我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术师,但术师无疑是活下去的机会,也是探索全界最方便的身份。现在我对全界的兴趣空前得高,这里有解答我的一切。
“猜猜我心里在想什么。”曹师道说,“我已经开始想了。”
我感觉到受了巨大的欺骗,这叫什么问题,一个人的想法千奇百怪,每时每刻都不一样,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有可能上一秒钟在想天下大事,下一秒钟就想中午吃什么了。
“我放弃,你根本不想让我答出来。”我说。
“你不再努力一下么?你来这一路并不容易吧。”曹师道说,“有时候一道题很难,可也很简单啊。”
“如果我说了出来,你又说这不是你想的,虽然你明明想的就是这个,或者...”我说。
“够了。”
曹师道说完,所有风、雪、摇动的桃树、飞舞的鹤仿佛都被暂停了一样,过了几秒钟,它们又都恢复了。
“我想什么,就是想什么,你猜出来,我不会不承认。所有人都能作证。”
“嗯,我可以作证,师道兄绝对是一言九鼎的人。”右边的人说道。
“那好吧,我想一下,不过我要一个提示,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我说。
“看来你已经有了想法,不错,我答应你。但只能回答是和不是。”
“也行。”我说道。
其实就像曹师道说的那样,一个人出了问题,要么是希望你能答上,要么是希望你答不上。如果是后一样,那么就很难说,如果是前一样,就好办一些。因为答案肯定是你知道的,只有答案你知道,你答不上才不会恼怒出题的人,而是恼怒自己。
我和曹师道素不相识,什么答案是我知道的呢。
“你在想么?”
“在想。你时间不多。”
“好的。”
他在想了,我在院子里走着,踱步有助于思考。
我感觉到这个院子还是不错的,有花有树,尤其是桃树,长得很好。桃树上长着桃花,桃花开得很好,能够嗅到一阵阵花香。可是现在是下雪的山顶,桃花怎么会开得这么好呢?
我想到雪并不冷,现在又是三月,还有进入全界时没有冻结的水和山下灿烂的天气,那么答案很确定了,雪是假的。
我看着曹师道,他真的在想,闭着眼睛,风、雪、鹤、桃花都跟随他的呼吸摇曳,这么美的场景,又是谁在我身边。
我想起了阿井,雪吹着我的脸好像阿井长发的撩拨,桃花的招摇好像她的酒窝。
“问一个问题,这个人是男是女?”我说。
曹师道没有回答我,只是睁开眼睛说:“她果然见过他了。”
我愣住了,谁见过谁了?
“没有让我失望,还真被你给猜出来了。”曹师道说道。
“我怎么云里雾里的,他猜出什么了?”右边的人说道。
“你不懂。”我说,“桃花很漂亮。”
“谢谢欣赏。”
接下来我和曹师道都没说话,曹师道是陷入了回忆,而我是在强撑着这种意境。作为一个卖故事的人,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是一种能力,有时候它能救命。曹师道肯定是在想一个人,这个人是谁我并不知道,只能猜一下,把他往这边引。
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了些眉目,可是也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风中飞雪逐秋颜,有意思。
“好了,明天准备去神阁,你可以走了。”曹师道说。
“你叫我来只是出这个考题么?你考了什么?”我问。
“我要考的已经考过了,咱们是同道中人,很像的。”曹师道说,“你可以走了,我要和另一个人算账。”
“算什么账?”我说。
“哈哈哈,小朋友谢谢你,这声厨子完成了我多年的夙愿。”右边的人说完,逐渐走向一边,站在离曹师道十步远的地方。
“月部寒宗曹师道,请。”
“日部剑宗泓,请。”
两人说完,相互对视。
看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是准备动手。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伤及无辜。
其实战斗结束得很快。
“一招?”
“当然。”
“用春榭么?”
“全力以赴。”
泓说完,背后灰色的剑飞入手中,剑背隐隐有鸟雀从刻着的纹路上跳出来,排成一排绕着剑身飞舞,每一只都不相同,泓下垂着握剑,剑尖接近地面,地面的雪瞬间消失不见。
泓缓缓抬手,劈出一剑。
这一剑并没有巨大的阵势,我以为至少天崩地裂,小院的屋墙尽毁。
曹师道右手一招,桃树上无数的花瓣飞来,在空中交织形成了一张网,只见泓的剑尖飞出无数只鸟雀如同壁画里火红的朱雀,不断地向曹师道袭来,它们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冲击着桃花网,桃花网刚开一个口子,又被另一个花瓣补上,周而复始,没有一只鸟雀破网而出。
终于,最后一只鸟雀消失,桃花也消失了。
天空中无数花瓣散落,有一些飘到了屋顶,有一些飘到了亭子里,还有一些飘到了我的脸上。
“是雪。”
我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是雪化的温度。
所以一切都是雪做的。
“你幸好不是一个厨子。”泓说完转身走出了院子,留曹师道站在那里,看着满天的桃花。
后来我在越王山住了下来,山顶有些冷,我蜷缩在被子里好久没有入睡,脑海里的花瓣还在飘着。
第二天有人传来消息,有个叫青禾小筑的地方更新了天下术师榜,越王山上榜的人寥寥,唯有曹师道名列第三。
从那天开始,越王山再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