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宁街六号。
我按照韩嘘给我绘制的西都地图出发,这张地图是我向他要的。原因是我从逝花园出来后,一直没有绕出逝花园所在的巷子,韩嘘虚弱地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我在给他剥桔子,问我怎么还没走,我说没走出去,怕连这里都找不到了,就回来了。
这情节和在越王山上时颇为相似。在越王山上我也是因为白鹿樱的地图才在山上走得痛快起来,如此说来,眠时我迷路遇到映倒是有些命中注定的味道。
韩嘘是个有眼力的人,没有多问,只是仔细认真地标注好逝花园和白龙司的位置,以及西都的一些招牌地点,他劝我在西都多待一阵子,等他伤好以后会领我多走走。
我向来不爱拒绝别人的好意,口头应下了,实际上我也觉得短时间内手头上的好多事情都解决不了,根本没有时间东去。
韩嘘标注的白龙司的地点在北宁街六号。
其实韩嘘对于白龙司不是很了解,西都是前朝的旧都,还是旧都的旧都,这座城市有很多的府邸,王府就不下八座,还有管钱的,管粮的,管官的,这司那司,分布在西都的各个角落,韩嘘对于白龙司的印象,是偏远。西都作为旧都,有一个特点便是,所有重要的司署,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城中心分散。而白龙司所在的北宁街,据说以前是根本没有这么一条街,那个地方是城外的一处普通的山头。后来西都几次扩建,终于还是扩到了那里。就取了北宁二字,寓意北部安宁。即便如此,依旧毫无存在感可言,如果不是它门口有一个巨大的雕像,可能韩嘘作为一个老西都浪子,都不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从逝花园出来的时候已是月升,西都开始了宵禁。其实武羊、关州、甚至渭水都有进行宵禁,不过当官的换任太勤快,加上是小地方,执行得不彻底,平时晚上有很多人出摊和闲逛,遇到祈月节这样的大型节日,宵禁更无从谈起。
相比之下,西都的宵禁要严格很多,因为晚上瞎出来溜达被关进牢里的大有人在。也许是西都比其他城市都重要的多,整个西北的大官都在西都,前几年闹了一波起义热。什么是起义热?就是杀大官,然后拉一队伍人马,再打着拥护汉室的旗号,起义。所以官职稍微大一点的,都胆战心惊,命令任何人不得在宵禁后走动。
于是我又不得不返回客栈,穿上夜里看不出身份的衣服,从房上出门。当然我没有选择雪斗,在城里,能不用术还是尽量不用为好。
韩嘘的记忆是有偏差的,他的描述是:白龙司有一个和其他司差不多的府邸,差不多的牌子,只有门前有一个巨大的雕像,你到了北宁街,也不用找门牌号,门口有雕像的就是。
而我实际上看到的是:北宁街上,到处都是雕像,有的雕了一半,倒在地上,能从莲台认出是哪位神仙;有的倒像是现实中存在的普通人,大概是大族私立生祠用的。每个雕像都按照真人的比例,没有大得出乎意料的。
我观察了下北宁街这边似乎好久都没人居住了,便点了一只油灯,如溜门撬锁的贼一样,一个一个对着门牌。
西都种满了槐树,八月槐花开得正好,找了一圈没有线索我便随便找了一处门前坐下来,嗅着槐花的香味休息。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出来白龙司的位置呢?
我一边琢磨着,一边打量街上这些不知道什么用途的雕像。
它们像是某个被破坏的综合寺庙现场,由于突发的地震或者信徒的反叛而被尽数毁去,越是这样想,越觉得那些残缺的手臂,并不是没有来得及做上去,而是被人敲掉的。
如此说来,这些雕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残缺。没错,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如果说最开始这里只有一个雕像,像韩嘘回忆的那样,那么其他的雕像又是从何而来。
我大胆地借着月光,去观察雕像们,这是在全界的林泉城里,我追逐“鱼”所习得的本领,能够看出哪些是由月华组成的,哪些不是。这也就决定了,我将看到的东西分为真实存在和虚造的两个部分。
真实存在好理解,而虚造指的是由术凭空虚构创造的,就像徐岫的龙和嬴绪的鸦。
这种观察的方法,可能也算是一个术,我给它取名叫月视。
在月视下,房屋和瓦片都是它们本来的样子,而空中的一个个乳白色的点,则是散落在天地间的月华,视线落在雕像上,大片的雕像全身涂满乳白的漆,它们是由月华组成的。
我装作自己没有发现的样子,只是起身在雕像中间穿行,实际上已经开始暗暗观察起周围的一切。为什么雕像都是由月华构成的?只有一个解释,是有人用月华制造了这个临时的雕像林。
要知道月华在白天会消失,那么这处雕像林就一定是在天黑后不久形成的,考虑到这里极少有人前来,那么我不得不得出我被跟踪的结论。
只是现在周围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我需要制造机会才行。
会是什么人呢?
既然发现了雕像的秘密,我便将计就计,对每一个雕像都检查一下,然后不断去往下一个雕像。制造雕像林的前提,无非是让我找不到白龙司真正的位置,那么,那个真实存在的雕像,就一定是白龙司的雕像了。
我不断靠近早就观察好的真实雕像的位置,却感受不到半点有人紧张的气息,难道制造雕像林的人已经离开了么?
终于,我来到了真实雕像的面前,这是我观察不到任何月华痕迹的雕像,它是一个人握着腰间配的一把剑的造型,这个人目视前方,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整个雕像是由一块完整的石头雕刻出的,连带雕像的底座,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
虽然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但因为年月太久,底座的棱角已经被磨圆,而且上面刻着的字都被磨花,完全看不出上面的写的是什么了。
如果说这只雕像是白龙司的标志,那么它背后的位置,应该就是白龙司了。
我假装绕着雕像走动检查了一圈,像看其他雕像那样,最后站在正对着雕像正面的位置,白龙司正式映入眼帘。
白龙司门牌已经掉了,门上的铜栓也被偷走,仅剩的半扇门被风一吹就吱呀吱呀地响,里面看上去和普通人家的宅院差不多,丝毫没有衙门的气派可言。
说这里是朝廷的一个司,不如说,是普通士绅的家宅。
迟迟等不来制作雕像林的人的反馈,我也不想就这样僵持着无功而返,便准备走进白龙司里看看。
白龙司早已迁移到东都,这里是其旧址,荒废已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正当我准备绕过雕像向前走,却由于距离雕像过近,月光正好照在雕像上青年的剑上,我看到剑柄与剑格中间,有一条隐秘的亮线,如果不是夜晚近距离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条亮线是什么呢?
我思索着,观察着青年腰间的这把剑,这把剑看上去是和青年雕刻在一起的,但是实际上,青年现在的姿势握剑,是完全握不住剑的,青年实际上把手搭在的,是剑格的位置。
所以,如果这把剑没有剑格呢?
我将手伸向雕像的剑柄,尝试着向上拔,没有任何的反应,好像是在提整个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我并不死心,又沉心静气,暗暗用上了月华,将月华注入剑中,也不管它有没有回应,再次用力一拔。
嗡地一声,周围的雕像和树叶跟着震动飘浮起来,又落回到了地上。
雕像的剑,露出了一点雪白的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