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观察了这抔屎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像人的。她觉得有些搞笑,因为这抔屎没有拉到坑里,而是恰恰离坑仅有几厘米的距离了。
“爸!”她走出厕所,看到了正蹲在地上洗碗的父亲。
“爸!”她又叫了一声,父亲抬起头来,手里还在忙着洗碗,他用眼神看向了女儿。
女儿笑了笑,她心里很开心。她觉得这是一个很搞笑,很滑稽的事情,因为她养了一条小狗,大家都很喜欢这条小狗。她猜测那抔屎是小狗拉的,她觉得小狗很可爱,因此那抔屎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了。
“你看到厕所里的那剖屎了没,谁拉的呢?”她很天真地咧着嘴,她多么希望这是小狗拉的,这将会成为一个话题。
“咋?怎么了?”父亲操着一口的山东土话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继续洗碗。
“谁把屎拉到外面了?就差一点就进去了。”她在等着父亲说这是小狗拉的。
“不知道啊,那是你妈吧。”
“不像人,是不是小狗啊,挺像小狗拉的。”她提醒父亲。
“小狗不太可能吧,它不会去厕所里的。”父亲平静地说。
女儿觉得和父亲再说下去也没啥意思了,就闭了嘴,她想要和母亲说一说,她纯真地想着一家人会如何把这抔屎和小狗联系在一起,然后大家很亲昵地“指责”小狗的过失。想到这儿,她越发期待起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母亲推开院门进来了,手里提了一把铁锨,锨上还沾有泥土。
这时候被恰好转身的女儿看到了,她来不及问母亲做什么了,她便兴高采烈地直奔主题,“妈,你看厕所里了吗?”
母亲径直放下铁锨,进了堂屋又走出来,“厕所咋么了?”
“不知道是谁把屎拉到了外面。”女儿依旧兴致很高,她心灵有些单纯,但是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姑娘了。她等不及母亲说话,赶紧补充道,“应该是小狗。”
母亲去厕所瞥了一眼,“小狗不可能的,那还能是谁?是你爸无疑了。”母亲没有生气,脸上还有着笑意。
听到母亲说自己,父亲抬起头,额上的皱纹厚厚的堆砌着,他是一个农民,是吃苦长大的,母亲也是。
“胡说,是你妈。”父亲带着笑地反驳道。“我又没去过厕所,你今上午进去过,不是你是谁呢!肯定是你爸。”母亲接着反驳。
女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父母对这种事向来是不承认的,就像是闻着一阵屁臭,可能是母亲也可能是父亲,但二人总是嬉笑着互相说是对方。这次也是这样。
可是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就像一阵晴天霹雳一样把女儿一震。她忙不迭地从前一秒中缓过神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瞅着咬牙切齿的母亲。
母亲气愤地指着父亲,恨恨的诅咒着,“谁拉的谁死!谁拉的谁去死!自己拉的还不承认,还想往我身上怨!死,就让他死,死!”
“看你那个样儿吧!一什么就死不死的,别说还是一家人了!”父亲明显不耐烦了,但是争执了两句后也就不再吵了。
女儿舒了口气,她最怕父母吵架了,因为父母已经吵了打了二十多年了。反正从她出生记事起家庭就不和睦。偶尔的和气是一种奢侈对她而言,所以她在外人眼里一直都是个懂事却不爱说话,学习认真的乖乖女。
母亲去拿柴火做饭了,父亲还在洗碗。她跟着母亲进了屋,站在旁边看母亲点火做饭。她这下可绝不会再提那剖屎了。她后悔自己提到这剖屎了,而且,她实在觉得母亲不应该诅咒人,也没有必要。
她心里起了一层阴云,她有些生气母亲的做法,但是为了避免矛盾,她默默忍下了,想着这事就过去了。
可是端着盘子和碗走来的父亲经过母亲身旁时很不高兴地吼道,“你可真有个样儿啊!死不死的,我看你快死了吧!”
母亲向来强势,听到父亲的话,张嘴就道:“我死?哼,谁拉的谁死!不是我凭什么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
一场司空见惯的战争就这样如火如荼的拉开了帷幕,但是她不能熟视无睹,她心里很难过,更是绞痛,这说明对于家庭她还没有到达麻木不仁的程度,她还是活的。
“别吵了!一点儿的鸡毛蒜皮的事就吵就骂,骂出的话一点儿素质也没有!”女儿努力控制住哭泣,但是她的声音仍然带着难以抑制的哭音,颤颤抖抖。
但是她的话就像是仍在大海里的小石子,看不到甚至听不到一点儿的动静。她的父母吵的更凶了,依然围绕着那抔屎……
“别吵了。”女儿叹口气,心累地嘟囔了一声,却引火上身。
“你把它打扫了不就行了!一遍一遍的说!有什么好说的?!!”父亲瞪着女儿责怪地吼道。
女儿蠕动了一下嘴,想要争辩一下,但是她说不出话来,她觉得父亲说的对,都是因为她,如果她不提到那抔屎,如果她不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么他们就不会争吵。
她无助地避开了父亲的目光。既然是因为她,她更要阻止这场战争了。她打算取一些水冲掉那抔作恶的屎。可是她刚刚拿起水盆的时候,父母的争执声更大了,辱骂也更强烈了,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不,他们根本没有理智。
女儿拿起的盆在手里颤抖着,她实在受够了!她的心也在颤抖着。
她把手中的盆子高高举起,使出浑身的力气猛摔在了一旁的铁桶上,“哐啷”一下子,盆子被摔出了一道裂痕。
“到底有完没完,张口闭口就是死,行,我死!就当是我拉的,我死还不行吗!”泪珠哗啦哗啦地淌下,她心力交瘁地拿起破裂的盆子,盛了些水,终于冲掉了那抔屎。
可是屎的余臭依然在这个本就不和谐的家庭里蔓延。
女儿无力地踏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坐下来,拿起一支笔,她想要通过学习来使自己忘记这个不愉快的事,来使自己与这个家庭隔离。
可是那可怕的争吵,那声嘶力竭的吼叫依然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泪水滴在了书本上,她赶忙拿纸轻轻擦掉,涕泪纵横,她已经看不清楚书本上的字了。
她觉得发冷,她的手脚已经冰凉冰凉的了,血液也循环的不太畅通了。
是啊!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提到那抔屎,就不会有今天的吵闹!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错了,是自己错了,是自己错了……
她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地想到,或许,这二十年的争吵也是因为她呢,如果她没有出生,父母会不会就不吵了?会不会他们会过的更好呢?
可是,为什么自己要生出来呢!如果一出生就死了,岂不是天下太平!或者连出生也不要出生,岂不更好?
她把所有的过错,所有人的哀伤都放到了自己身上。这二十年,她都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啊!隔三差五的家庭大战,水深火热的仇恨,这还是一个家么?温暖何在?
“死!”母亲痛哭的歇斯底里的尖叫穿破了她的最后一道防线。于是又一个荒谬的想法萌生——死。
她的眼睛里突然闪起了一道光,不过这是一道悲凉的光,带着些许的戾气与绝望。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她在寻找一个可以让她解脱,彻底解脱的东西。
找了一会儿,她没有找到。她又坐了下来,眼泪又迷漫了她的眼眶,不自觉的沿着面颊流下来,她明明很懦弱,她不敢死,她不怕死,却不敢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要怪就怪老天为什么不让她一出生就死!
她又拿起了笔,她开始学习,她觉得学习可以让她走出家庭,让她实现梦想,让她过上温暖和谐的日子。
写了几个字,她又茫然的放下了笔,她太普通了,外表普通,思想普通,没有天赋,没有能力,空有一身的执着和咬着牙的自我努力,现实的骨感已经摧残过她了,至少到现在她还没有发现自己的一技之长,未来渺茫。
学习有什么用呢?普通的自己,普通的长相,普通的灵魂,凭着不懈地努力,考上了普通的高中,又凭着不懈地努力,考上了普通的大学,然后呢?找一个普通的工作,遇上一个普通的人,成立一个普通的家,过着普通的生活…
最后,结束了自己普通的一生……终其一生,都要碌碌无为么
她不甘呢!但是她真的普通,瞭望辽阔的茫茫大漠,她不过是一颗细沙,无棱无角,却也达不到圆滑。
她的手上空空如也,她没有一个砝码可以让她更有力量去拼搏。
如果可以,她宁愿变成一棵树,被伐了,然后永不超生……
暗灰色的墙上贴着几个扎眼的“福”字,她觉得那是讽刺。“福”字不太红了,已经褪色了。
她可以让它重新变红,只要勇敢点,只要勇敢地向着上面猛然撞去,一切都会从新开始……
她默默地盯着那片在向她招手的墙壁,慢慢走近一些,她觉得自己的额头恰好可以可以磕在“福”字上……一切都是完美的。
父母的争吵好像已经在另一个时空了,嗡嗡嗡地响。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她的眼里只有那冰冷的墙,和那刺眼的“福”。
“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尽管狂风平地起,美人如玉剑如虹。啊,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高楼望断情有独钟,山山水水几万重……”
她突然想起了一首歌,她在心里哼了出来。声音微弱,她……还没有谈过恋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