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迦和南宫焕几乎同时冲出山林,眼见前方一片开阔,刚舒一口气,又猛然怔住。
平坦的大地上,马蹄声如雷,一群将士飞驰而来,手拉缰绳,腰悬刀,银色的铠甲闪着耀眼的冷光。
是银麟军!
“看来寂墟的境主没有骗我。”领头的将军手挥长鞭纵马而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南宫焕,你还想往哪里跑呢?”
人随声至,银麟军如潮水般从两边包抄过来。
列御齐,南宫焕最不想见到的人!
寒迦回顾后方,追兵接踵而至。一起来的还有护境军统领巩凛,他们的马后拖拽着伤痕累累的寒珀和半昏半醒的二灵。前后夹击,无路可走,孩子瑟瑟地缩到她身后,她额间的【月脂】隐隐有了微光,是在刚才奔逃过程中吸收的些许灵力。
“哟!这不是九幽的小公主吗?”列御齐从马背上探下身来,用鞭子托起寒迦的下巴,瞥了一眼南宫焕,“想不到曾经威风凛凛的南宫将军竟会沦落到与魔人为伍。”
话音未落忽见蓝光一闪,腕部吃痛裂开一道伤口。
出手的自然是寒迦,若非灵力不济,以她的性格必将他整个手腕削断。
“有血性。”列御齐盯着这个满脸仇视的少女,坐直身子,高呼:“众将士!”
“在!”众银麟军齐声回应。
“你们想不想尝一尝九幽部落小公主的滋味?”
“想!”众将士一阵哄笑。
列御齐抬起鞭指着寒迦,目光扫过众将士:“你们谁能抓住她就归谁,任凭处置。”
于是部分将士一拥而上,直扑向寒迦。
“你们这帮畜生!”寒珀不知那来的力气,挣脱了拴住他的铁链冲了上来,拼命护着寒迦,却被列御齐挥来的长鞭锁住喉咙,一拽,他整个人就跌倒在他马前。
“真巧啊,七王子,又见面了。”列御齐拽紧鞭子,居高临下说,“你的人头赏赐可不低呢,还有什么遗言吗?”
“你……要听吗?”寒珀欲扯开颈间的鞭绳,却越勒越紧。
列御齐微微倾身,做好听的准备。寒珀的瞳孔蓦地变蓝,一抹细长蓝光自他口中喷出,直击他面门。
“又是这招!”列御齐轻巧躲过,睨了一眼身边的副将。
副将心领神会,翻身下马,抽刀出鞘,对着寒珀的背脊一劈而下。
“七哥——”寒迦带着哭腔呼喊着,刚用微弱的光刃劈开一条路,又被蜂拥而至的银麟军围个水泄不通,扑倒在地。
她吃力地抬起头,透过人影缝隙,看见银麟军副将手中的刀落到寒珀背上,从后脖拉至脊尾,使劲一剜,一削,一条完整的脊骨就剔了出来,再挥刀把头颅齐肩砍下,一并呈到列御齐面前。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面不改色。
寒珀的头颅张着嘴,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冷风吹过,巩统领骑在马背上默默地看着,默默地捏了一把汗。
孩童哭叫起来,声音分外悲切。
“将军,那两个怎么处理?”副将问。
列御齐说:“太吵,杀了。”
于是副将手一挥,两个银麟军领命挥刀向孩童砍去,落下的一瞬被南宫焕挡住。
“滚开!”他的窄刀锋利异常,生生将银麟军的钢刀切断,随即一脚把他们踹飞,喝到:“他们还是孩子!”
列御齐长鞭一甩,将南宫焕抽翻倒地,紧接着数把钢刀架在他脖子上。
……
第五次,这已经是第五次亲眼目睹兄长死在天阙人手中,三个咬毒化为灰烬,两个被抽去脊骨。寒迦的外衣被撕碎,绝望中准备咬破毒丸自毁,灰飞烟灭总好过被人断头剔骨——这是每一个魔人上战场前都会为自己准备的一种死法。而天阙人也会想方设法阻止他们自杀,所以在她咬下的那一瞬,一个士兵已经用刀柄堵住了她的嘴。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阵异动。
灵兽轻疾的蹄声贴着地面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列御齐终于敛去了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极目远望,脸色阴沉下来,即刻吩咐众将士迅速组成一道墙,布出一个严密的阵型。
远处的地平线上,九个人,九头灵兽,灵兽形状奇特,体态轻盈,御风而行,四蹄翻飞,时而着地,时而腾空。而人,皆是一身水蓝长袍,长发半束,眉心一道闪电印记,双瞳宛如蓝色的琉璃。在接近银麟军时,他们同时伸出右手,【链戒】光芒炽盛,凝出浅蓝的光刃。
远远望去,就像苍茫的地平线上突然涌出一片蓝色水光,挟裹着强劲的风劈开刚刚搭建起来的人墙,冲入寒光粼粼的银麟军阵地,动作迅捷飘逸,如入无人之境。
光影过处,鲜血喷薄,将士应声落地。
水蓝光影飞速变幻,如疾风旋舞,在不绝于耳的刀兵交鸣声中来去倏忽,不作过多停留。
圣灵骑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银麟军的包围中救走了寒迦、二灵、和孩童,留下一地血尸,列御齐的脸色更黑沉了。
他把一肚子的气发泄到南宫焕身上,走到他面前,屈膝蹲下,狠狠地一拳抡到他脸上:“南宫焕,你刚才说什么?魔人不该杀么?”
南宫焕被打得吃了一口泥,回道:“魔人该杀,但弱小不可欺。”
“等到他们魔化成功,就不是弱小了。”列御齐揪起他的头发,让他面对满地的银麟军尸首,愤然说:“到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地杀光我们的将士!踏平我们的土地!南宫焕,你的仁慈可别用错地方了,才从我这个位置上跌下去,就忘了作为银麟军的职责了吗?”想了想嘴角又勾起一丝讥讽,“噢!对,我忘了你已经是个犯人了。”
“南宫王族从未忘记使命,”南宫焕字字铿锵,“誓死守卫天阙!”
“南宫王族?哈哈……”列御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大笑起来,“哪还有什么南宫王族,现在统领银麟军的都是我们列御王族。”
南宫焕桀骜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他:“总有一天,我会把属于我们家族的东西从你们手中夺回来!”
“一个死囚还大言不惭!我刚才还在想,是把你带回军营斩首呢?还是就地处决?”列御齐阴恻恻笑了一下,“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就着南宫焕的衣领擦干净手,站起来,冷眼回视惊魂未定的巩凛:“巩统领,我听闻东北边境的冥魂沼泽最近有点不安宁?”
巩统领又捏了一把汗:“确实……”
“既然南宫将军如此忠心大义,不如就让他随同那批流犯去那边守一守。”
巩统领连忙堆起一个笑容:“卑职领命。”
列御齐满意地笑了一下,走到他的副将面前,拿起寒珀的脊骨丢向巩凛:“听说你们境主有个亲戚是炼药师,把这个交给他,就当是本将军回敬他的一点小小心意……这七王子的人头,我取走了。”说完跨上马鞍把寒珀的头颅挂在一侧,率着剩余将士纵马而去。
巩统领脸上笑容渐僵,九幽七王子本是他们抓获的,现在被列御齐夺去邀功,只留一条脊骨给他,这算什么?
他托着滴着晶蓝血液的魔人脊骨,忍住了破口而出的脏话,纵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谁让人家出生在列御王族呢!
……
人与魔人经过几千年的战争厮杀,已积怨深重,人族把魔人当妖魔当猎物,见之必诛;魔人视人族为侵略者贪婪者,誓必毁灭。这种冷漠与偏见、敌对与仇视早已深植于心,从未消停。
魔人的寿命为何高于人族数倍,这是一直是个未解之谜,而长生不老也一直是人族长期以来的执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传闻说用魔人的脊骨作为药引炼制成丹药可以稳固元气、延年益寿、增长功力。于是许多追求长生不老的人士和想提升内功的习武人士对此颇为痴迷,加之服过用那些丹药之后并无不适,还小有成效,所以渐渐地都把谣言当成真实,甚至有炼药师不惜花重金收购。
魔人为了不让人族得逞通常是在被抓时选择自毁,所以魔人脊骨并不多得,以至于用魔人骨髓熬制过的丹药一时身价高涨,千金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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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边境·无际森林】
圣灵骑士以最快的速度躲过层层阻拦,冲破关隘,掠入无际森林,停在了结界墙前。
总算是安全了,三灵松了一口气。
身后的寒迦披着三灵的外袍,沉默不语。她原本是穿着天阙人较为保守的服饰,经过几番折腾已经被撕裂得不成样子了。亲眼看见最后一位兄长死在面前,被人削去脑袋抽去脊骨却无能为力,就连为他收尸都做不到,这一路上,寒迦几乎是哭着过来的。
刚一停稳,一样东西从她怀中掉落。
“这是什么?”与五灵同乘一头灵兽的绿兮眼疾手快,甩出一条青藤把地上的画卷捞起,展开一看,是一位翩翩公子。
“九公主,这就是你说的恩人吗?”绿兮觉得她这作画水平虽不咋地,可直觉告诉她这公子头顶的圈圈一定有故事,细想之下恍然大悟,转头望向寒迦,眨着眼问:“这个花环怎么不画完呢?”
在九幽部落的习俗里,当女孩到了出嫁的年龄就会亲手编织一个独特花环,然后在一个神圣的节日里献给心仪的对象,若对方都没有拒绝并亲自为她戴上,就此结为夫妻,白头偕老。所以在九幽,赠送花环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绿兮也曾为五灵编过不止一个,都被他无情地化为粉碎。
“多事。”寒迦一抬手便把画卷夺了回来,重新收入怀中。
她记得初遇沐抒时,也差不多是这般处境。
那是一个人去山空、尸横遍地的战场,尸体从脚下沿着斜坡绵延到尽头。她和同伴误入天阙,因身份暴露被士兵追杀,是沐抒的出现救了她们。
她永远记得沐抒出现的那一幕:那时天是昏的,地是暗的,可是有那么一个人立于当中,整个天地都是明朗的。
那一年,她十三岁,不巧又赶上“魔化期”,没有长老的监护,谁也不敢保证能不能魔化成功。她忍着剧痛,把蓄满灵力的短刀交给他,说:“如果我魔化失败成为魔灵,你就杀了它,一定要快,刚现形就动手,不然它就会吞噬你。”
庆幸的是她成功了,事后她说:“其实,无论我魔化成不成功,对你们天阙人来说都是祸害,你大可一开始就杀了我,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守在这里。”
而他却说:“我只是医者,对我来说,所有的生命都有活着的权利,既然你可以把命交到我手上,我也可以用生命去保护你。”
这样的人心中有信仰,这样的人和煦如暖阳,这样的人并不多。
只是,他有他的信仰,她有她的使命。
寒迦从无际森林中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苍茫无尽的密林,再回来时,她将与灏泱王朝与天阙人与这片大地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