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被独孤芷涵喝止的护盟剑使依然保持警惕和包围状态,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松懈。
宛夫人见女儿侄女都被戎展所伤,一口气难以下咽,她忌惮音心,这并不代表会放过戎展,于是愤然对他发出攻击。
她一动,戎展便动。
戎展一动,剑使也跟着动。剑使的职责就是保护天下会盟,保护在天下会盟的宗派人。
音心扫视了一眼四周,沉声吩咐:“从左边突围。”
戎展就往左移了三步,手起,刀落。
剑使们早已发现了他的意图,在戎展移出第二步的时候,他们身影一错,换阵;在他出手的时候,他们挥出的剑光顿时罩住了整个空间,剑气凛凛迎头盖下。
戎展迅速调整方位,几招横劈竖斩,闪电般的刀芒喷吐而出,旋即裂成无数光刃四射,其中最强的一道直冲向上。四围出路已封闭,唯有破顶而出。
音心将真气逼出体外凝成护体屏障,沉静无波的瞳孔里倒映着绵密而森寒的剑光。缓缓地,他将目光投向羲乘的方向,而天下会盟的少主却没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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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的诵声宛如一缕缕无法捕捉的风,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无意间撞入独孤芷涵的耳朵里。是一种极为难懂的古老语言,像是祈愿又像是施咒,她凝神细听也只能听出零碎的字音。就是这零碎的字音,令她浑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冲上脊背,陡然高呼:“请大家退后!”
随着她向空中打的个手势,一群劲装护卫从天而降——是雷部成员。劲装护卫动作迅速,几个眨眼便拉开防线,将围观人群护住,推离场地。
所有围观人群潮水般退开,却有人像被海水冲带不走的石块一样兀自立着——九个人,黄衣,不同的方位,相同的姿势,在灯火微弱的暗处围成一个巨圈,低头垂眸,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复杂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其中一个就是迟暮。
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在脚底下生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以那九个人为中心频频往外扩散,铺展在冰冷的夜色中,然后又慢慢围拢,收紧。
“吾诚心请上苍,赐予血色魔光,血杀一切障碍,摧毁所有阻挡……”
魔法——【血染】!
独孤芷涵终于听清了、也听懂了最后一句,顿时脸色煞白,一阵战栗。
原来月拂刚刚一大堆废话以及对少主出手,都是为了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好让迟暮她们有机会布阵。
一切早有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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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引没有想到,月拂那么随意地拍出的一掌居然能将他五脏六腑都震开了几道裂痕,怎么都压制不住涌上喉咙的血,但他还是强忍着内伤,继续阻止容成逸琅去追月拂。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阻挡,【灵剑】织出的厚重剑幕,容成逸琅都能劈开,那样凌厉的攻势,又岂是身受重伤的他能拦住的,一招之后又被打落地面。
就在容成逸琅摆脱华引的纠缠即将追上月拂时,独孤芷涵的声音突然传来:“逸琅,先杀了她们!快!”
独孤芷涵的判断是不会有错的,即便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的一句话也能扭转整个局面。所以容成逸琅没有半点犹豫,空中转身,顺着独孤芷涵的指向,出剑。
由于九个人站立的方位不同,间距又宽,不可能做到一招致胜,加之在场人多,若使出【血剑花雨】,怕会牵连无辜,眼下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各个击毙。
容成逸琅突然转移了目标,让月拂有些吃惊。高手过招,生死对决,容不得任何干扰,但独孤芷涵的声音对他来说不但不是干扰,而是一种指引,他这一个转身,游刃有余攻守兼备,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两人神识相融,一静一动配合如此之协调、自然,不得不令人佩服。
佩服归佩服,她拍向羲乘那一招劲势未减。
飓风挟裹着强大的杀气扑面而来,羲乘盯着月拂,捂着筋脉俱断、血流不止的右手,不禁后退两步——月拂这一掌太过诡异,他能清楚感觉到四围的风仿佛都受了她的掌控,变成无数尖刀,割断了他的衣发。别说他右手受伤无法使用兵器,就算他体力充沛也没有把握接她一掌,只能凝出护体屏障抵挡片刻。
如果不是沁蓝帮他挡了一掌,这一击落到身上,羲乘估计只剩半条命。
离羲乘较近的沁蓝,依稀看见羲乘的护体屏障在月拂的掌风下像气泡一样破碎消失,真气损耗严重,整个人险些站立不稳,于是她拨开劲装护卫,一跃而起,也对月拂拍出一掌。
羲乘骇然,就连他都没有把握与月拂对招,沁蓝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两掌相击并没有发出巨大声响,只有无形的刀刃交错切着骨血,从掌心延续到臂上……沁蓝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就清楚看到自己的右手先是袖子碎裂,然后皮肤出现了交错的血纹,紧接着整条手臂寸断。力道继续侵袭,人却像被吸住一样无法脱身,情急之下她左手挥剑,将右臂齐肩削去。
“哟!还会用毒!”月拂猛然收招,看着发黑的手掌,已知毒素正向心脏蔓延,她怒然扬起左袖,一枚冰针弹出,直射沁蓝眉心。
但是,偏了,冰针贴着鬓发而过。
在月拂发针的瞬间,羲乘蓄满劲力的一掌刚好拍在沁蓝后背,将她推出丈远,力道拿捏得很准,没有伤到她。紧接着掌风扭转,趁月拂分神阻止毒素入侵的时候一掌拍中她。
“噗——”一口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
“华引师兄!月拂师兄!”被劲装护卫逼退数丈的七素,看着灯火下以剑拄地的华引和喷血倒下的月拂,欲上前去扶,却被面前的护卫拦住,只好冲她喊:“月拂,你们不要打了,快跟他们说你没有杀害盟主,也不是无界圣使啊!”
月拂没有理会她,颤巍巍站起,半眯着眼看似笑非笑地看着羲乘,不愤怒也不打算出手。
七素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忽见场地的另一边,一片刀光剑影爆射,人仰剑落,血珠四溅。
戎展跪倒,拄着刀,刀上鲜血淋漓,一身黑衣像是被绞过一样碎烂,虽是极力隐忍,却明显可见他身躯微微发抖。
音心仍是站着,护体屏障已经消失,乌发散乱,眉目紧拧,染湿他衣服的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垂下的指尖鲜血沥沥,目光却穿过翻飞的人影落在远处羲乘的脸上,隐隐带着某种期盼。
“羲乘。”他喊了一声。
羲乘与他擦视而过,看向别处。
是不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被击倒的剑使们在落地的一瞬挺身而起,取剑入手。即便满身伤痕,即便血尽人亡,也要奋战到底,这是他们作为护盟剑使的职责。不假思索,十五人错开,合拢,挥剑齐念:“诛!”
霎时,人影飞移如魅,万千剑光流转,成圈,成阵,成网,圈内的人出不去,圈外的人进不来。盛大的剑气围拢过来,一根枯枝无声卷入,转眼化为粉末。
“音心公子!”七素骇然惊呼。就算护盟剑使剑术再好,以音心的本事,加上有戎展保护,他不可能会伤得那么重,而剑使无一折损,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只守不攻。
为什么他不出手?为什么要给剑使们布“诛”剑阵的机会?那种一布一收之间就能将人削为白骨的诡异剑阵!从来就没有人能在那样的剑阵中活着走出来。就连她都看得出重伤的音心主仆恐怕无法抵挡这一次的围攻,羲乘少主不可能看不到,难道少主真要致音心于死地?
“少主!”七素冲羲乘喊,“让剑使住手吧!他并没有杀害盟主啊!”
羲乘心念一转,也就是这一转间,月拂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想做什么呢?羲乘少主。”耳边传来她略带戏谑的声音,“你要是真想放过他,刚才有很多次开口的机会,但你在回避,在犹豫,还是在担忧什么?……既然如此为难,那我们就谁也不管,且看看这两场对决中谁输谁赢。你希望谁呢?皇太子?护盟剑使?左右使?还是迟暮?……”
七素知道月拂是劝不动了,可音心又危在旦夕,无奈之下猛地推开劲装护卫去解救音心,【灵剑】展开蛹状的剑幕将她护住,一转眼就淹没在那一片夺目的剑光飞影中。
但是“诛”剑阵并没有被七素的剑气撼动半分,继续粉碎性向中间收拢。
戎展的回击有点力不从心了。
音心低垂着头,飞扬的衣摆被逼近的剑光绞成碎末。
几缕剑光刺破剑幕,穿过七素的肩膀,然后无数剑光交织而来……
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纤细身影。
没有人看清芜澈是怎样走到“诛”剑阵的,也没人知道在那样流光激射的强大的剑阵中,她是怎么做到分毫未伤的。兴许大家见她是个柔弱少女,就放松了警惕,却想不到她会有如此惊人的举动。
她向漆黑的夜空伸出了右手,蓬软的长裙风中飘扬,如云如雾,头微微仰,剑光与灯光在她脸上交织闪映,冷暖交替。她的手跟随着目光游动起来,眉头微蹙,显得有些吃力,像是在捕捉虚无的光与影,指尖渐渐凝出纯净的白光,在夜空中划出淡而优美的弧线。此刻的她出奇的安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莹润通透的光泽,像欲乘风归去的仙灵。
接着他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本是分不清剑光人影的阵突然缓慢下来,剑使们动作凝滞,满空凌厉的剑气受到无形的力量牵制,杀机散去,刀剑落地。那落在七素身上、划过音心脸颊、刺向戎展咽喉的剑气通通软了下来,仿若轻柔无害的风,顺着她甩出的方向飘走,消散在夜色中。
这个纤柔的少女不但能看清每一个人的招式、每一缕刀光剑气的走向,还能瞬间改变它们的走势与力度,转为毫无杀伤力的光与影!或者说,她将满空杀气挽来当做指间玩物,东捉西捕,任意挥洒。
这种神奇诡异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力量,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脊背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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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缕艳红如血的剑光尾部都绽放着一朵细细的花,穿透防护结界,雨点般打落在一个念咒的黄衣女子身上,穿体而过的瞬间,剑花炸开,留下一个个冒着烟的血洞。
容成逸琅血剑一挑,又向另外一个黄衣女子抛出同样剑花。
独孤芷涵观察着场中的搏斗,不敢有丝毫分神。
魔法尤其是强大的魔法,带来的毁灭性远远大于武术,两者不同范畴,所以不存在过招拆招之说,在场高手没有人会魔法,目前唯一能阻止迟暮的办法就是,趁魔法还没降临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施法者杀死。
布阵的九个人死了六个,容成逸琅正准备杀第七个。
独孤芷涵对迟暮拍出一掌,她只出了一招,也只会一招——独孤世家独门绝学【柔绵掌】。这一掌看似轻柔却劲力暗藏,使出了她十成真气,但迟暮的防护结界太过强大,硬是把她挡在了一尺之外,再也无法逼近分毫。纵然有宗派高手和雷部成员同时从不同方向全力进攻,也被震退回去。
也就是这一尺的差距,独孤芷涵输了,容成逸琅输了,天下会盟也即将输了。
所有人的动作霎时被游离在空中的诡异力量禁锢住,动弹不得。
漆黑的夜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血色光芒倾洒而下,他们看到头顶被红光漫过的建筑全都碎成齑粉,在空中织出一片片薄纱。
谁能阻挡这从天而降的血色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