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子的前一天,太子皇兄在宫中办了个小宴。有多小呢?只有我们几个兄弟姊妹参加。
父皇自那日吐血之后,身体就愈加虚弱,有时一日都不见醒,我们都没有将我去联姻的消息告诉他,不是我比成安受宠,父皇会更加伤心,而是他身体已经如此,经不起太多情况的变动。
我这一晚是要做许多事的,这样级别的婚礼,光是妆容便要整上一两个时辰,还不提衣裙配饰的打理,和沐浴焚香等事。是以太子皇兄将宴定在了下午,权当早早吃了个晚饭。
我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齐了,想来是这些日子过的混沌,时间都有了些模糊,所以才来晚了一点。
成安最是耐不住性子,一见到我就急冲冲地站起来,扯着我的袖子,她张张嘴,我以为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身旁的八皇妹永宁本在走神,听到声音吓得抖了一下,然后就拉着成安一起哭了起来。
气氛就是这样变得奇妙的,我原来想淡然的和大家一起吃个饭,然而没想到这两个小姑娘如此沉不住气,一看到我就哭,弄得我一时都不知道应该摆一个什么表情。
所幸昌乐皇姐素来骄矜,且比我们几个大了几岁,不喜作小儿女哭哭啼啼之态,不然这满桌的女子,就我一个当事人没有眼泪,倒是有些不合时宜。
我坐下,想了想今晚的流程,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吃饭,他们几个晚上饿了尚有宵夜,我要是饿了可啥也不能吃。
许是我的行为太过坦然,成安和永宁略哭了一会也都各自拭了面,然后我们开始正事,吃饭。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我们都习得极好,是以一顿饭下来都有些静的可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纷纷放了筷子,昌乐皇姐便出声问道:“那些在琼国惯用的东西都打点好了吗?其他的大件自有宫人们处理,唯独你自己的私好一定要过细,爱喝的茶,爱用的脂粉,都要备上。”
如今端和皇姐不在,昌乐皇姐这番话倒是和她像了个十成十。“小件的东西都与铃光一起打点好了,待会回去我再着人检查一遍。”
“要是缺了什么,嘉平皇姐你就遣人送信过来,我们与你寄过去。”永宁轻声细语地道。这笨丫头,我去他国当了妃子,哪里还能随意与琼国来往呢?但我也不想点明,只是道:“如今通商之路开了数年,各国货物互通,没什么买不到的,放心吧。”
我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好多事,五皇兄和太子皇兄有时也与我们说上两句,二皇兄一直在喝酒,一言不发。我突然很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不要结束,但希望就是用来破灭的。窗外的日影寸寸西斜,终于在它快要离开窗沿之际,一个小太监过来通报,说教习嬷嬷在外等我回去梳妆。
席间的欢声陡然停住,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大家都同我一样,装着一副寻常的模样,若是真心的笑声,那里是说停就能停的?
我理理衣裙,施施然站起,向他们行礼退下,转身欲走时,手却被一把拉住,力道之大,竟让我直接转了回去。二皇兄酒意上头,脸都有些微红,他抓着我大声嚷嚷着:“要战便战,嘉平,不嫁了,不嫁了。”他是真的有些醉了,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却差点把我听哭。
他今日一直未说话,谁知一出声便是如此惊吓众人。我扭头,用力眨着眼不想哭出来。太子皇兄冷冷地对着宫人道:“没看到二皇子醉了吗?还不赶快把他扶回去休息。”
太子皇兄的内侍应声走来,二皇兄却用手挥开他们,“都滚回去。”他大吼。
我扯出个笑,另一只手放在二皇兄手上,“二皇兄,我要回去上妆了,要不然明日,可就不好看了。”
二皇兄手上的力道松了些,我借机扒拉开他的手,转身离开,我不敢回头,怕他们看见我哭的样子,那么丑,我才不想在最后留下这么个印象。
一夜折腾,处处仔细,礼服的宽袖袖口都滚了三遍的熏香球。办事的嬷嬷很有经验,定了专门的进食的时间,食物的分量也抠的很细,喝水的时间和量也有定数,决不许多了。她调配了些香料在我房里燃着,让我一夜不睡也会精力充沛。
我倒不是一点不了解成婚礼节,从前总是盼着嫁给玉民,自己也私下里研究过一番,然而这种级别的的婚礼,与寻常公主成婚大有不同,是以我也只能茫然地如木偶般坐在那里,任由摆布。
钟鸣三声,礼官过来请驾。我侧头看向嬷嬷,她恭敬地跪下,双手交叠放在地上,头磕在手上,口中道:“恭送公主起驾,愿公主此后安乐无忧·。”周围的宫婢跟着跪下,口中整齐的说着祝福的话。
“恭送公主起驾,愿公主此后长乐未央。”
“恭送公主起驾,愿公主此后喜乐安康。”
“恭送公主起驾,愿公主此后福寿永享。”
......
沿途各宫的祝福语一声高过一声,我坐在辇中不禁想,若是我与玉民成婚,是否也会有这样不绝的祝福。
我挺直脊背,认真地将这些年当公主学的仪态发挥到极致,礼官的祝词一声声唱完,我缓缓步下数层台阶,朝着送亲的马车走去。太子皇兄与我并肩,送我至马车旁边,他轻轻道:“嘉平,你要是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我目光仔细地盯着前方的台阶,直到马车帘子打下,都没有给他一个回复。我不敢开口,因为按我此刻的心情,要维持着这样的仪态,已是耗尽了力气,我一开口,就会打破这个矜贵的表象,我一开口,我的眼泪就会控制不住。
太子皇兄那样一个精明的人,他昨天还阻止二皇兄的醉语,今日却连自己都没控制住。
这样的他们,我怎么舍得?这样的琼国,我怎么舍得?可只有我舍了,他们才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