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是这块大陆上国力最强盛的国家,琼国这样的小国,未起战事时国土连其二分之一都不到。大楚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这片大陆上的王,我们这些小国都是它的属国。而此番琼国被攻,他们觉得琼国若灭,两国成了一国,他们霸主的地位会被动摇,于是在这危机存亡之际,近乎施舍一般伸出援手。
他们要琼国事成俯首称臣五年,还要琼国嫁一位嫡系的公主,到楚皇的后宫中为妃。
说得好听的是妃,说得不好听的便是楚皇的妾。琼国即便是小国,公主也从来没有给人做妾的先例。不只是琼国没有,这大陆上任意一个国家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和亲也好,联姻也罢,哪怕是临时册封公主的宗室女出嫁,都是堂堂正正做的正妻。他国要娶公主,便是不以后位为聘,那也是许的亲王或是皇子的正妃之位,这是在各国皇室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称臣五年,是一个国家五年的耻辱,公主为妃,是琼国皇室一生的耻辱。
多么屈辱的条件,可是偏偏容不得我们拒绝。
且他们指明了要嫡系公主,就是非要我们五姐妹中的一个,而不能是封了公主名号的宗室女。
三皇姐已入佛堂,四皇姐和八皇妹都已经出嫁,尚在闺中待字的,也只有我与九皇妹。我接了赐婚圣旨,已是待嫁之身,所以看来看去,实则可以出嫁的,只有九皇妹一人而已。
大军压境,这样的局势也容不得有太多的犹豫,几位皇兄与大臣商议之后,便将他们的想法禀报给了父皇。
他们来问圣意的那天,我正好在父皇寝宫中侍疾。虽然如今玉民生死未卜,我整日过的恍惚,然而此时琼国危难,君父病重,我作为一国公主,也不能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故而也会做些像侍疾之类力所能及的事。
本来像这样的国之大事,我应该回避,但太子皇兄怕父皇听了之后会情绪激动,觉得有我在场局面会相对缓和一点,便让我继续随侍。
父皇本是软软地倚在榻上,近几日他都是这一副无力的样子,但在听到大楚要娶嫡系的公主为妃时,他却猛地坐起,手重重地在床榻上一拍,他扬唇好像要说些什么,喉咙却一时被堵住,开始不断地咳嗽,脸也涨得通红。
我赶紧扶住他,拍他的背为他顺气,他咳了一会,稍稍平复了些,将掩唇的手拿下时,我看见他掌心有一抹触目惊心的红。我将帕子胡乱塞在他手上,下意识地觉得看不到,就可以当做没有。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才五十岁的男人病情会到这个地步,虽侍疾了这么些天,对他的病心里也有数,可当我真正面对他病情恶化时,还是会抑制不住地慌乱,我还是没有办法去正视他在不久的将来会离开的这个事实。
旁边的大太监眼见,赶紧安排一个小太监去唤太医,又吩咐另一个去端水。他指挥得很镇定,而我却只敢紧咬下唇,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忙碌的宫人们身上,连看父皇苍白的面色都不敢。
几位皇兄在殿外听到声响,却又不敢贸然进来,只好让唤来小太监与我传话,询问情况。父皇此时已经是半靠在我的身上,眼睛半闭着,嘴微微喘着气,他明明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强撑着坐着,我猜他是还有事要吩咐,便擅自做主唤了几位皇兄进来。
其实本来只唤主政的太子皇兄进来最为妥当,然而太医未来,我心里怕他缓不过这一下,便觉得还是都唤进来为好,万一,也还是能见上最后一面。
皇兄们迅速地进来,行礼之后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听圣意,父皇也没责怪我自作主张,想来也是不想再多费力气责怪我了。我略低头,去听他说的话,他虽没什么力气,说的有些断断续续,但每个字都很清楚,我理解起来也不费劲。
大致就是一些公主出嫁,虽是为妃,但还是要盛大,就算如今战火纷飞,也绝不能失了皇家公主的气派之类,我一一向皇兄们转述。父皇说了很多关于礼节方面的细节,他说的有些混乱,总是才说一条又会更改上一条,他说的越来越费劲,却还是一直在慢慢地说着,太医来为他请脉,他也没有停下交待这些事。
九皇妹一直是他的掌上明珠,如今这般受辱,他只能想尽方法为她找回些属于公主的颜面,想尽方法让他的公主少些屈辱。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勉力记下,又一一转达,他说完后我扶他躺下,他对我说:“嘉平,这段时间多去宽慰宽慰成安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我不知他是昏死过去还是开始休息,太医请完了脉便跪在一旁,父皇也没听他禀报情况,我便随着几位皇兄沉默地行礼退下,顺便也带走了那位太医。
出了殿,太子皇兄就安排臣子们去了御书房,然后皇兄们就进了耳房,屏退宫人,小声问起了父皇的病情。太医尽量说的委婉,却连我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不容乐观。皇兄们比我冷静很多,听了之后也只是让太医悉心照料,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也是,要是他们也和我一样的慌乱,那父皇倒了,还有谁能撑起琼国呢?还有谁能为我们撑起一片天地呢?
我安静地听他们聊完,正准备告辞回母妃那时,二皇兄对我说:“嘉平,你没事多去同成安聊聊,要她想开些。”
与父皇一样的嘱托,可他们似乎都忘了,我刚刚失去了玉民,我连我自己的安慰不好,又哪里来的方法能劝九皇妹想通呢?
然而我无心与二皇兄在这个事上过多纠结,还是低声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