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赫私下里请市长帮忙做了另外两件看似无厘的事情:
“需要熊伯带领乡亲们去单禅的寺院或者教堂那里去求雨,那里远离正门大路,这样也许他们的注意力不会集中在战事上面,一旦增援无法及时赶到,从那里撤走群众成功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他不希望比悉被屠城的悲剧在这里重演,潜意识里也渴望此刻真的有神明可以顺路保佑那些无关的人。
“银行里的存货从保险柜里取出来就堆在银行大厅中间,锁好大门就是,一旦暴徒攻破主路,让他们不要太费力气得到一些东西,可以缓解他们伤人的企图。”第二个补充隐含着一定的政治风险,即使这场仗胜了,这件事情也有可能被一些政人拿来做文章,不过市长觉得这件事情他能做,不想在魄力上落于下风。
太阳滚动的速度比往常都快,刺眼的白光映亮了放风场上的一堆光头。
一群穿着囚衣的犯人开始更换衣服、领冷兵器,然后和警卫人员一配一编制在一起,贺赫在风中拢住白发,然后抹了一把短白的胡子,默视着他们安静下来,然后对他们说:
“所有人都说你们是一堆垃圾,今天是你们的机会,你可以选择逃跑,也可以选择立功减刑或者战死,让你们的故事在后世流传,让你的爱人可以和孩子们讲论你的传说,
我想向你们保证点什么,但是你们也知道我什么都保证不了,现在下决定还来得及。”
只有两个人退回到锁闭的牢房。
有一个人开口问:“如果被敌人俘虏了,我该怎么办?”
郎鹰扬看着他,停顿在那里,似乎在回忆多年以前一个战友也问过这样的话。曾经他们夹裹着百姓走不快,被围在对岸,敌方许诺只要投降就不会赶尽杀绝,他的战友说投降吧,至少这样可以让百姓活,不只关乎我们自己的荣誉。无路可走,鹰扬答应了,自己做不到,但是他答应了他无法阻止的战友,条件是只有战友手下的那支人马执白旗。降令刚下,他的近卫队长就当众拔出枪顶在太阳穴上说“他没有白旗,只有白衣”,鹰扬犹豫,相劝,但是枪在颤抖的指尖上走了火,白血流了一地,粘到他的脚下,擦出一排的电火,电火几乎烧焦了他的心脏。
春秋无义战,则战无信义,混乱的战争中,没有可行的方法处理累赘,没有稳妥的方案确保降兵不会反乱,更没有太多的战法可以最快速的震慑敌手,于是无节制的杀戮和反复无常的信义源起于残暴的侵蚀。百姓没有活,只有他杀了回来,而且一直都想搞清楚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如果合力拼死一战是不是他们还有活的机会。
从他的眼神中对方能看出来,这个问题问错了。因为在军中,很少会有人将这个本来埋藏在心底的话题挖出来问,而且一直有一种说法:提出这样问题的人会是一个潜在的变节者,因为兵行沙场每个军人该清楚如果真的有那个时刻该怎样做,疑问就意味着已经出现动摇。于是这个人也退回了封闭的囚房。
一对乌鸦停在树梢刚想开口呱叫,郎鹰扬抬手一枪就把它们撂了下来,只留下枪火在斜阳下泼出的那一道闪电。赫贺和广千转头看过去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他们默契的知道一向少说话的他在这个时候露一手是为了防着这些带有不确定性的囚犯,同时也防着自己的人在绝望下生事。而郎鹰扬知道抢主将的风口是个犯忌的事情,他之所以敢这样做、能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主官的心量。在这个时候他也必须能独挡一面,以自己的方式权威震慑住他要负责的那个方向的场面。
一触及战争,他就像立刻变了一个人,原来在他身上那些怯懦、木讷、寡闻的缺点都好像突然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山一样的沉稳和厚重,而这种变化他自己根本都没有意识到。
“对方有什么重火力吗?”一个声音打断了赫贺的回忆。
川帮的头儿以前是一个赏金猎人,参过军。转业到地方的国企,国企有一段时间效益不好,以后下岗,于是他曾经想模仿西方人那种私人侦探和赏金猎人的方式赚钱养家,可是这种职业在中土太过前卫,他遇到了官家合法性的质疑和后面道上人的报复,双重夹击之下,他犯了错,入狱之后似乎有大彻大悟的感觉,没怎么消沉,这个是比较让人意外的那种犯人。
猎人走上来问广千,就是一队的队长,广千告诉他,有迫击炮和机枪。
“那就需要先搞掉对方的炮。”猎人斩钉截铁,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回到家人的身边,在此之前他要做的是先保证能活着。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只有一次先手的机会,我更倾向于先搞掉对方的机枪。这个东西火力射程远,在我们防御线之外,连续攻击能力是对我们最大的威胁;他们长途奔袭而来,炮弹不可能带的太多,假如扛不住第一轮炮击之后,我们还可以进入巷战,但是如果一直笼罩在机枪的扫射范围内,我们都没什么翻身的机会。”
贺赫上来补充,在沙袋不及的情况下,他调集了青壮将粮库的粮食一袋一袋抬出来把所有主路堵死分段间隔,仅仅留下人行道,这样如果发生巷战就可以分隔成一段一段,有以利于拖延住对方攻进城内的力量。剩下的袋子在完成第一轮阻击之后马上堆到城口,套组成一高一低两个环形火力交叉工事。
在场的人绝大多数没有真正打过仗,谁也不知道最后这场仗将发展成什么样子,广千教他们战胜自己的方法:在战场上怕死的人才会死,子弹欺软怕硬,追着恐惧走,而避开无畏的强横,与其恐惧不如拼命地筑防、装沙袋麻醉自己。
在海洋里,如果潜水员不紧张,坦然面对,鲨鱼通常不会袭击他们,而如果潜水员恐惧转身就逃反而会因祸上身,是因为在水里鲨鱼可以听到或者感受到人类心跳的脉搏,但是子弹也能听到人的心跳吗?
“你们没看见贺老爷子平时帕尔金森症,手总是抖,他今天可曾抖过?没有吧,为什么?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天生就为面对这种急局,等着看好戏吧,有那帮匪徒罪受的。”广千和别人说也和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