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色如同一团绵密沉重的棉絮,低沉沉地压迫在紫英芳苑高耸的深灰色屋顶上。
山中刺骨的夜风被厚厚的窗纸阻隔在屋外,只有院中的火把光亮毫无障碍地穿透层层阻挡透入屋内,寒风中摇曳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进静默的房间,在房中浓重压抑的死亡气息的衬托下如同从地狱中淬炼出的岩浆,闪烁着恍惚的魅影迸发跳跃在墙壁和屋顶上。
此刻彩绘的房梁上丝丝缕缕地落下细小的尘埃,轻薄烟雾一般飘舞盘旋着,却不似烟雾那般自下而上的升腾,却像是垂落九天的一方轻舞的幔帐,在明暗交错的火光中旖旎出一抹赴死的悲壮。
尘土随着房顶上瓦片的嘎嘎作响飘散得愈加浓重,不久,整个屋子便充斥着呛鼻的气息。
离朱紧紧阖着狭长如柳叶的双眼,眼尾微微上翘,浓密乌黑的睫毛此刻正覆盖在一笔水墨淡彩一般的眸子上,随着他蹙紧的眉头不时轻轻抖动着,好似沉睡的孩子遭遇了梦魇。
他润泽如白玉的皮肤光滑细腻,细小的汗珠在没有任何阻力的皮肤上流畅地滑落,滴落在赤红的轻纱宽袍上,却没渗透进织物的经纬丝线,而是顺着仿佛附着着一层看不见的油脂的红袍继续向下滚落,最终摔碎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射成了一朵绽开的莲花状痕迹。
元容皱眉盯着那晶莹如宝石的水珠滑落,在它落地的那一刻仿佛听到了“咔嚓”一声破碎的声音,须臾元容才意识到,那声音是真的存在,却不是滴落的汗珠所发出的,而是来自头顶的屋瓦之上。
瓦片的碰撞声在这死寂的房中显示出了雷鸣轰响的气场,随着连续不断的清脆响声越来越强烈,土腥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声细小却尖锐的鸟鸣,和什么小动物在慌乱逃窜的躲避声。
那鸟的鸣叫很难说是悦耳,也并不洪亮,但却暗含着某种即便看不见形状,却依然能够穿透人的皮肤,直击心脏的波动,就像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身在千里之外也能运功行气击中想要打击的敌人,却不被人发觉那般。
那本应婉转动听的一声声鸣叫,此时正如一根根锋芒毕露的尖刺,使房中的三个人感受到了被人扼住喉咙一样的威胁。
那“啾啾”的细弱鸣叫声夹杂着摄魂的阴森恶意,一声紧似一声地冲击着离朱竭尽全力聚集在一处的神识,使之如同被鲨鱼追逐而四下溃散逃逸的鱼群一般脆弱。
那声音不留一丝间隙地袭击着离朱的意识,如此敏锐又精准,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打铁人,随意的几下敲击便能轻易找到铁器上最为薄弱的部位,那声音也能十分精准地捕捉离朱意识中最为微不可察的脆弱,一举闯入他最深沉的梦境之中。
周遭一片晦暗,离朱走在一条狭长的甬道中,没有光,却并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脚下传来自己的脚底接触地面时的“哒哒”声,很慢,听起来像是有人配合着自己的步伐频率刻意发出的响动,在幽深胶着的狭窄隧道里听起来格外诡异。
离朱的赤色长袍垂到地面,跟随自己的前行不断发出“嘶嘶”的拖地声音,仿佛一条诡诈的蛇悄悄跟在自己的身后,阴险地吐着血红的信子耐心地等着自己露出破绽。
他缓缓向前行进着,沉浸在由他自己制造出的恐惧里,跟随着甬路预设好的目的地向前走去,却不知这条路究竟通往何方,但他隐隐觉得这路的尽头,阴森森地传来一股入骨的寒气。
离朱隐约觉得这是正确的方向,不,应该说他确定这就是自己将要去的地方,路的尽头一定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因为他已经清楚地感应到了那股摄人的气息,正从甬路的那头传递过来。
他拥抱着心中的恐惧,就好像它们就是自己的血液,任由那恐怖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惧怕融入自己的每一根血管,充斥在每一寸皮肤之下。
离朱知道,只有观想恐惧,抛开仙人的高傲承认自己的恐惧,才能不被他支配。
“这里果然有着?琈寒玉的气息。”
离朱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在这幽暗的意识架构出的空间里,没有人能够成为他的倾听者。
他知道,只有?琈寒玉强大的摄魂之力,才能将恐惧这种低等级的本能反应从他这样修为的仙人体内逗引出来。
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顺着这条冗长的通道一路走下去,他将会找到在居云身体上下咒的那个人。
他加快了脚步,背负着已经不对他造成任何威胁到恐惧,快步甬路的前方走去。
突然,一阵尖锐的鸣叫声如同看不见形状的芒刺钻入他的太阳穴,甬道开始晃动,不断有砖石从甬道上方掉落下来,砸在离朱的脚边,激起飞扬的尘土,隔着晦暗的光线如同纱幔般盈盈飘荡在半空中。
离朱感觉鼻息之间全然是呛人的灰土气息,他想咳嗽,但刺入头脑的芒刺似乎刺中了他的某个神经,或是击中了某个穴位,使他丝毫动弹不得。
他意识清楚地知道这甬道并非真实,而是他的神识汇集而成的虚幻形象,但刚才那一声锐利如利刃一般的鸣叫却是真实的存在,这呛人的灰尘也是真的,却绝非来自于甬路的砖石。
他知道,此刻房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感受到的正是真实的投影,可他却无力挣脱,就像深陷混沌的梦境,也自知是梦境,却依然醒不过来的沉睡者。
离朱尝试着向前移动脚步,脚下沉重得像是坠着千斤的巨石,他试着稳定心神,逐渐拉扯回因为刚才突如其来而又巨大的鸣响而四下溃散的神识,使它们重新聚拢在自己的心脉之中。
巨大的鸣响犹在耳边,离朱像是对待恐惧一样,将它收纳融合,背负起那摄人的鸣响,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顺利。
离朱的意识开始变得浑浊无力,仿佛不再对那些原本收放自如的神识具有控制力,只能任由它们如同游魂一般飘荡在虚无缥缈的空间之中直至消弭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