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元容姬玄,在二人担忧迟疑的目光护送下,寻竹身前白芒一闪,消失在了合虚山秋意阑珊的凛冽寒风中。
耳畔隆隆巨响振聋发聩,寻竹倚着猼訑弯曲的巨角睁开双眼。
眼前景色于她来说再熟识不过,千尺水幕急垂而下,隐没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除了水声犹在竟不见一丝水波涟漪,就仿佛那水幕在入水前就被吸入某种虚空之中。
寒潭上风波不起,隐隐笼着一层白纱似的轻雾,骄阳如灼,映在鋻开的潭水中被水面升起的薄雾敛去多半芒辉,只如荧光一般轻柔缥缈地升腾飘散着。
潭中的孤岛,一望之下便可穷尽其景,一片荒芜萧索草木颓败,昔日参天蔽日的琅玕仙树不知所踪。
寻竹俯身盯住深潭下的幽黑,伸出一只手指轻点水面,水韵环环荡漾开,将映在水中清丽出尘的姿容撕扯得零落。
猼訑府下生着巨角的头,伸出宽厚的舌头舔饮潭水,“吧嗒吧嗒”一下接一下。
蓦地,猼訑住了声,低吼着快速向后连退两步,压低身子将寻竹挡在自己身后,潜着身体将巨角对准幽深的潭水。
寻竹不懂声色,一双凤目微眯,紧盯着潭水深处徐徐上升的一抹暗色。
猛地,水波一晃,一团墨色被送上水面,猼訑闷哼着缩了一下身子,却见那悠悠然浮在水面上的,竟是一朵墨绿色的菊花。
寻竹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拍了拍猼訑的巨角,上前捧起那朵墨菊,吟吟地道了声“果然”。
回身对着猼訑轻快地说道:
“走吧,我们去酿酒~”
言罢,兀自朝谭边石崖下的茅屋走去,猼訑呜呜地应着声,摇晃着巨大的弯角笨拙地跟了上去。
茅屋中的陈设一如从前,许久未有人迹却纤尘不染,只是西面篱墙下的土被人翻起,留下两处不深的空洞。
寻竹将猼訑留在院中,进了一间屋子,叮叮当当地翻找了一阵,怀里抱着两个陶坛出来。
将坛子在刺骨的潭水中荡净,放入墨菊,又取了几瓢清冽的潭水灌入其中,由猼訑驮着回到院中。
封好坛口,放入之前篱墙下的两处空洞中,拾起被随意丢在一旁的玉锄培了土将陶坛埋起,又将玉锄靠着篱墙立稳。
做完手里的事,日头几近中天。
寻竹掸着手上的泥土嗫嚅了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啊。”
便拍拍猼訑的头,取了陶壶,捻指成焰点燃堆在地上的一撮银碳烧起水来。
寻竹坐在藤椅上,拨弄着炭火,目光扫过院落中的各个角落。
未久,壶中水雾沸腾,顶着壶盖一下一下砸在壶身“咣咣”作响。
提起壶为自己斟了一盏清茶,嗅着满院清香,寻竹缓缓闭气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寻竹睁开眼,盯向藤桌上一只玄色香炉。
猼訑仿佛也感觉到了寻竹的异样,晃着庞大的身躯凑到她的身旁,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猼訑以为寻竹入了定,正打算用角顶她一下唤她回神之际,寻竹重重叹了一声,也不回头,依然盯着那香炉淡淡地对猼訑道:
“你来探一探这香炉里的气息。”
对寻竹的话,猼訑丝毫未有一丝迟疑,扭动毛茸茸的巨大身体缓步向前,将巨角抵住桌上透着隐隐寒光的香炉。
壶中清茶熬成了绛色茶汤,香气消散变为了厚重的苦涩味道。
篱墙的影子长长地洒在东面的地上。
猼訑沉沉地呼着浑浊的鼻息,摇摇晃晃地将巨角移开,寻竹面沉如水却岿然不动,一双眼睛闪着暗淡的冷色,跟随着猼訑的身影,双唇紧紧闭着未听丝毫声音,就连鼻息都静止了一般。
良久,猼訑疲惫地喘息着,向着寻竹缓缓垂了两下头。
寻竹胸前一陷,长呼一口气,轻轻对着猼訑道了声“多谢”,可眼中慰色刚起却又瞬间消逝
。
转眼日将西斜,灿若金箔的余晖在崖璧潭水上撒下最后的暖意,旋即被巨幕般的暗色所取代。
冷色的苍穹之上宝镜未去素晖渐升,怎一副诡谲绮丽的日月同辉的奇异景色。
寻竹起身,绕过卧在藤椅旁的巨大身躯,背着一身炭火映耀的金辉,在噼啪作响的火光中走向西边篱下的暗影里。
掘开新培的土层,取出陶坛,洗净坛身泥污,将一只陶坛抱到藤桌上,挨着香炉放下。
寻竹从没感觉如此忐忑,仿佛一颗心由胸中升到喉咙处。
燃起一炉香,西向跪拜,猼訑也早已起身恭敬地立在一旁。
行过礼,寻竹打开陶坛的封口,一股清冽的酒香盈院而出,寻竹抱起酒坛,将酒撒在香炉前的土地上。
盘坐在香炉前,口中念诀手结法印,神识如破体而出一般腾至头顶。
寻竹清楚地感觉到那精纯的气息中,隐隐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阳刚之气,却与自己的气息浑然天成一般的纠缠在一处,水乳交融难舍难分。
月近中天明镜高悬,水幕落下的巨响融入漆黑的夜色中,与这潭水、崖璧、茅屋浑如一体,竟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大音如寂,丝毫不乱人心。
就在泼洒在地面的酒香即将散尽之时,寻竹耳边传来一声浅笑:
“不亏是我的少璃,果然与我心意相通~”
寻竹猛然睁眼,正对上一双妩媚多情的眸子,那眼眸嵌在如玉般皎洁的清瘦面庞上,如乌玉般朦胧,闪着难辨情愫的光泽,两片薄唇盈盈含笑,如削如塑的挺立鼻头几乎贴在寻竹小巧的鼻尖上。
一丝暖意透过皮肤传来,寻竹轻勾唇角道:
“你来啦。”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一副单薄消瘦的身躯便向寻竹靠了过了,一把将她环进怀中,寻竹也不躲闪推拒,任由男子的下巴在自己头顶的发丝间来回磨蹭着,任他温热的鼻息轻轻呵在自己的面颊上,感到一阵沉沉的心安。
寻竹回抱住男子,感受着他身上的融融暖意,在这夜凉如水的月光下,两行清泪滴落在男子赤红的薄衣衣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