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老爹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一大早,柳海凑了近来,便对着饭桌上的柳逆神秘兮兮道。
柳逆言简意赅地问道:“啥事?”
“老爹寻思着你也老大不小了,生得一副好皮囊,要不学学虎子他们对个婆娘,早日让老爹我抱上大胖孙子,修炼什么的其实也并不重要。”咽下一口兽肉,柳海道出心中所想,眼神炽热地盯着臭小子,期望他点点头。
得了,就知道,没啥好事。
闻言,柳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几年老爹对他的终身大事可无比焦灼,生怕他讨不到媳妇一样。
诸如此类的话,听得柳逆耳朵都快要起老茧了,对于男女之事,他还是一张白纸,一无所知,自然谈不上有多么多么……
“老爹,您慢慢吃,我和萱姐练拳去,记住我们的约定。”
一个头两个大,柳逆实在是没辙,只能拿出柳清萱充当挡箭牌,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一下柳海两人之间的约定。
说罢,少年胡乱扒几口饭菜,狼吞虎咽一番,急急忙忙放下碗筷,屁颠屁颠地跑出了门外,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女人,娇娇柔柔,胡搅蛮缠,一个柳清萱就够他受的了,他现在可不想过上男耕女织,柴米油盐的生活。
外界,那精彩绝伦,天骄汇聚的大千世界,还等着他去探索呢。
看着落荒而逃的臭小子,柳海真的是恨铁不成钢,明明生了副上好的皮囊,却不开窍,他恨得牙痒痒的。
“人不风流枉少年。”柳海为老不尊地笑了笑,神色难明,“练拳练拳,我还就不信,你这小家伙能练上一辈子的童子功。”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且说柳逆,轻车熟路地来到柳清萱家门口,翘首以盼的少女见到少年,水灵灵的眸子瞬间明亮了几分,忙不迭与柳长云道别,飞也似的跑向后山。
她身后,少年亦步亦趋,又到了练拳的时候了。
此时,正值阳光明媚之际,后山上已有好多后生仔都在演练功法,有的还持枪挥棒,好不威风。天柳村虽然地处荒芜之域,但尚武之风甚浓,祖祖辈辈没出过几个手段通天的大炼气士,可历代所诞生的炼气士累计起来亦是不少。后生可畏,尤其是这一代,且不说柳清萱无人能出其左右,就连那柳彪之子柳城亦是可造之材,稍加打磨,他日必成大器,道途可期。
此刻,后山最高处,三五成群,俨然一个小圈子,居中一人宛如被众星拱卫的月亮,无比出众。
而那人,赫然是天柳村年轻一辈的第二强者,柳城。
豹头环眼,肌腱发达的柳城眼神炙热地盯着柳清萱,自打她来后山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仿佛被黏住了,再也无法移开。
不过,当他看到少女身后那最最讨厌的跟屁虫时,眸中寒光四闪,宛如实质化的刀锋,骇人至极。
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病秧子,压根就没有丁点脸面待在天柳村,更遑论妄图染指柳清萱那般姿容出众的人儿,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要不是有柳清萱等人护着柳逆,无需他柳城动手,村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辈也会将其驱赶出村。
修炼天赋全无,身子骨素来孱弱不堪,生来即不详……柳逆身上的种种貌似都与正常人沾不上边儿,更甭提与柳清萱一流相提并论了。嗯,村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柳逆的存在甚至连出生都是一个错误,是一种深重的罪孽。
柳城天赋异禀,其优秀程度自然无需质疑,而村中也只有柳清萱能配得上他,他亦将少女视为禁脔。
反观那个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可怜虫,卑微尚不自知,有何脸面死乞白赖黏着柳清萱……
也不知道那小贱种给柳清萱下了什么迷魂药,后者不顾周遭揶揄,甘于伴其左右,正因如此,使原本与柳逆并无交集的柳城大为光火,将柳逆视为眼中刺肉中钉,不死不休。
“城哥,你快看谁来了。”一小胖子努力努嘴,颇为兴奋道。
他知道柳城心念柳清萱已久,如今佳人正至,怎么说也得……
谁料,柳城面容狰狞,一巴掌拍在小胖子的头上,力道之大,令小胖子身躯止不住地一阵摇晃,险些跌倒在地。
“他娘的,老子有眼睛,她来了不需要你说,你如果再敢乱嚼舌根,老子不介意帮你松松骨。”柳城脸庞狰狞扭曲,恶狠狠的表情吓得旁边好几个小跟屁虫噤若寒蝉,不知所措。
天知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柳城,今日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旁边几人吓得脸色发白,尤其是那小胖子,一顶乱嚼舌根的大帽子加一大巴掌下来,感觉晕乎乎的,大气都不敢喘两下。
小胖子突遭飞来横祸,嘴中没有半句埋怨之言,以免自己那一身宝贝皮肉再经蹂躏,那就算回家吃再多的鸡腿猪肚也难补偿回来。
“哼。”
冷冷一哼,脸色阴沉沉的柳城大步一迈,拂袖而去。
“妈的,柳逆这贱种怎的又来了,真他妈的晦气。”刚才无故挨了一巴掌的小胖子,瞧见柳逆,顿时声色俱厉道,一脚狠命跺在地上。
……
“清萱姐,你说照我这般练拳,最快得多久才可以出村?”柳逆神色认真,正色道。
柳清萱不做回答,反问道:“你就这么想出去?”
“想。”柳逆直视少女,嗓音蓦然加重,“很想很想。”
心细如发的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莞尔一笑,少女伸出修直如葱段的玉指俏皮地戳了戳少年的额头,学着爷爷柳长云教训道:“小傻子,修炼一道几程风雪几程山,你想要的坦途只是镜花水月,练拳哪能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年轻人就得消敛内心的浮躁,沉下心来,切莫自误,以免滋生魔障,悔改不及。”
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少女嗓子眼都一阵发干,拾人牙慧这点功夫,她做得是相当不错,相当漂亮。
“小……”刚要脱口而出的小逆,又被少女硬生生咽了下去,差点忘了现在她可是少年名正言顺的师父,连忙改口道,“徒弟,为师的话你可懂?”
“懂了。”少年颔首,也是练拳哪有那么快,毕竟欲速则不达。
“为师很欣慰。”少女拍了拍自己规模不小的酥胸,看着自己的傻徒弟,眸中柔情似水。
小逆你放心,我柳清萱定会竭尽所能,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你,他日若你追不上我的步伐,那本女侠背也要把你背上那武道山巅上,我俩永永远远,并肩而行。
少女心念四起。
“好了好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继续练拳,为师在旁指点,可不许偷懒哦。”少女转移话题,提起正事,扬了扬小拳头,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练上一阵子,等会少女给他喂招。
柳逆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破天荒地觉得眼前的少女不似先前那般无理取闹,令人生厌,不过具体也说不清楚。
少女注意到少年的眼神,嘴上却是故意不说,心里美滋滋的,脸颊边都微染上一层娇艳可人的绛色。
“恁好好练,大道可期矣。”柳清萱想学习爷爷那般教导自己,却尴尬地发现下巴不长胡子,自然不好捋几下。
依旧是那套名为飞火的拳法,大开大合,正大光明。虽然柳逆无法汲取炼化天地灵气,自然无法令拳上黏附灵火,但还是裨益不小。自从与柳清萱学武,他的气力日渐增长不说,就连精气神都为之一正,不似之前那个死气沉沉,脸色颓然的病秧子。
少女坐在一旁,以手托腮,定定位凝视着少年,眼神之中透出一抹痴意,眼前的那个少年身影盈满其眸。
哪个少女不怀春。草长莺飞,二月少年。本就是最美的年岁,柳逆又生得如此出众,村中不乏有春心荡漾的小囡囡惦记着他呢。
不远处,那些个练武的少年见状,眼神不一,或鄙夷或冷淡,年纪不小,就知道吃软饭躲在女人的后面,真是怂包一个。
“有一说一,这家伙长得倒也俊俏,可惜修炼不佳,要不然……”一名长发高绾的少女看着柳逆,直觉可惜,老天爷又岂会尽如人意。
旁边,那人的好姐妹闻言不禁起哄道:“你这小骚蹄子,真不害臊,莫不成你还敢与清萱抢男人!”
“啥叫抢男人,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来啊来啊,杀人灭口得趁快儿。”
……
老僧入定般的少年心神沉浸,毫不理会外界的聒噪,一拳一拳,动作比之先前无疑要流畅圆融几分,原先那些晦涩难明的招式,如今运转如意,豁然开朗,一道道残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少年身后,柳清萱自顾自嘀咕道:“笨是笨了点,不过孺子可教也。”
这套拳法是柳长云传授给她的,自幼修习,不过几天功夫便已登门入室,而今已打磨多年,功法臻至圆满。
少年手拙,但脑子不笨,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熟稔一招一式,可真正使出来就不伦不类,威力大打折扣,有时候少女实在看不下去,便一边奚落他,一边手把手不厌其烦地教他,谁叫自己摊上这么一个傻徒弟呢。
“外面的世界,本女侠也想去看看,就勉为其难陪你去闯一闯。”
目光一亮,少女嫣然一笑,人比花娇,远方的模样她也想要一睹真容。
拳风激荡,大汗淋漓,白净脸庞上微染一层赤色,柳逆只觉酣畅尽兴,豪气万丈。
我辈武者,一拳一掌,一招一式,皆可撼天动地!
虽然武者地位地下,且不提那山上那些个神仙和尊贵的炼气士,就连一些散修都看不起这些粗人,但武道无止境,亦有武道大宗师翻手即可镇杀那些呼风唤雨的神仙之流。
武道之路,千奇百怪,有羊肠小径、有阳关大道,还有死胡同……不过,殊途同归,但凡武者领会到一重意境,便可借势天地间,不亚于采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炼气神仙。
刀有刀意,拳有拳意。
意境与势,缥缈如雾,即便是有所领会的前人,亦不敢大放厥词言明意境之妙,只不过是有幸窥见武道的冰山一角罢了,谈不上有多么多么了不起。
少年痴心妄想,若是他有朝一日领悟一种拳意,那出荒墟之地还不是……
可,旋即他又愁眉不展,柳清萱那天赋绝顶的丫头迄今尚未领悟意境,他又岂会后来者居上。
少年人,好高骛远再正常不过,但贵在自知,方知不论是炼气还是习武,脚踏实地还是正途,其他下乘之道皆不可取,否则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老村长的话,仿佛间又在耳边响起,那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令少年摒弃杂念,继续练拳。
多日来的练拳,柳逆只觉自身气力日渐增长,就连精气神都都到一个巅峰状态,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孱弱颓然,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难怪小时候老爹一再强调,要我刻苦修习,不能懈怠,原来修炼好处多多。”这一刻,少年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老爹的一番苦心。
以前,他体弱不堪,修炼天赋全无,不善言辞,脾气犟,自然而然无比抵触那该死的修炼。
这还只是练拳,裨益便如此,若是有朝一日能像清萱姐那般炼化天地灵气,动用神通手段,岂不成了神仙。
炼气,少年亦只是奢想,犹如天上星辰,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一旁,柳清萱双腿盘坐,汲取灵气,嘴中默念心法,开始运功。周遭灵气百鸟朝凤般向其疯狂汇聚过来,架势不小,惹来旁人艳羡的目光。炼气士,若有所成,大可不必生老病死于这个小破村里,挣脱束缚,远去外界。
可,少女的眉头却是一蹙,许久未展开。
这边动静,柳逆并未关注,柳清萱的修炼他无暇顾及,也不敢越俎代庖,但他的右眼皮今日却是跳过不停,冥冥之中,似欲有大事将至。
天柳村,村长家。
柳长云神色无比疲倦,眼神中甚至还掺杂着化不开的阴郁,一改常态,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病入膏肓的老叟。
他斜靠在那棵歪脖子树下,枯枝般的手指无力地叩击地面,整个人似乎要与那棵树融为一体。
“再无长宁之日。”脸色苍白的老村长叹了口气,这一天终于来了。
万般相聚,终须一别。
残血如血之际,后山仅余柳逆与柳清萱二人,其他少年人早已散去。烈日已不在,温度随之降低,时有凉爽清风翩至,令人浑身舒泰。
少年已是收拳,鼻息微喘,单薄的衣衫被汗水打湿,越发衬托出那身子骨的精瘦。
今日,柳清萱的打坐时间未免有些长,还未从修炼状态中苏醒过来。
柳逆虽是狐疑,但也没有去叫唤,随地而坐,目光望向天空的飞鸟,无比渴望挣脱枷锁,自由飞翔。
“咳咳。”
就在少年思绪万千时,柳清萱忽然睁开凤眼,清咳几声,然后哇的一声,竟是吐出一口殷红鲜血。
嗤嗤嗤!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红艳艳的鲜血恍若岩浆,刚一落在地面,便让地上的土石化为虚无,就连灵气都仿佛被侵蚀了,冒出白烟。不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一个婴孩脑袋那般大的坑洞。
与此同时,少女英美的脸庞扭曲纠结,双手捂着肚子,嘴中发出难受的呻吟,不知承受多少痛苦。
突如其来的异变,令少不更事的柳逆,一时间不知所措,呆愣愣地看着柳清萱。
遽然间,少女双臂上绽出朵朵神秘的鎏金之羽,上面漂浮着犹如活物的灵性火苗,其檀口更是情不自禁地发出鸟鸣之音,透着一股莫名的威压。
此时的少女,仿佛妖化一般,宛如邪祟,不人不鬼。
良久,少女身上的变化这才彻底停止下来,伴随着一抹微光,臂上的的火焰翎羽尽数消弭,又恢复正常人身。
“原来,我是个怪物……”
大大咧咧的少女无比失落,两眼无神,当初立志要修炼大道,成为一个除魔卫道的女侠,要做天下第一,可现在自己却是个妖人,天大的笑话。
神色恍惚的少女从未如此低沉伤心过,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接无视身旁的少年,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纤细的手臂,似乎要把之前昙花一现的翎羽给拔除下来。
纤细修长的手臂上哪还有羽毛,做无用功的少女委实执拗,两条手臂被自己折磨得通红,道道红印子浮现而出。
“我不想做个妖怪。”
柳清萱嘴中喃喃,眼角却是流出两行清泪,第一次在柳逆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状。
“莫哭了,还有我这个不详之人陪着你。”少年一脸真挚,蹲在柳清萱面前,拍了拍少女的后背,以示安慰。
闻言,柳清萱带着哭腔道:“可我这个怪物没人疼没人娶,该怎么办?”
的确,若是让旁人知道柳清萱不同人族的一面,定会以儆效尤。
一旁的柳逆俊脸一红,其嗓音微如蚊蚋:“我娶你啊。”
“可是……”忐忑不安的少女依旧惶恐,眼神中的担忧不减半分。
“没什么可是,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不说无人得知。”柳逆沉吟道,的确,这个秘密他不会说与外人,哪怕是柳海。
能瞒多久,柳逆则不在意。
少女露出难得一见的紧张与期待,双颊微熏,认真道:“还有,你刚才说的可算数。”
“我娶你啊。”重复一遍,不知怎的,少年自顾自傻笑起来,旁若无人一般。
“你发癫作甚!”
柳清萱啐了一口,没好气道,抡起小拳头一阵乱砸,力道却小的可怜,似是在打情骂俏。
二人却是不知,后山的一棵树上,有一人隐于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