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很大,从天上那些终日转个不停的卫星的角度上来看,人类所活动的范围不过是星球表面上不到十分之一面积的一片大陆,剩下的是蔚蓝而无尽的迷失了无数人的大海。而在这片大陆上,大秦帝国作为其中霸主,占据了最富饶而广袤的东部地域,作为泱泱大国,受万朝来供。夏皇睥睨天下,各世家大族众星捧月。
所以夏皇直属墨锦卫是大人物,京师随便一个世家出来的人也是大人物,许星辰自然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人生真正精彩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站在了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顶峰上了。
但那又怎样呢,对于一个口口声声信誓旦旦地决定和你交朋友的人,至少不能你说要交朋友,那么我们就交朋友,人活在这世上,总得有点矜持,讲的不就是一个面子嘛。
虽然徐有幸不是一个在意面子的人,不会介怀眼前这个人以他朋友身份自居;但可惜的是,显然对方对面子这东西也很不看重,这会儿干脆在这家蓝冰酒吧里,把几张银行卡在手上摩擦着,高声指着徐有幸,招手:“嘿,你,过来,陪小爷我喝酒!”
意思性地抱怨了一下后,后者倒没有被侮辱的感觉,只是冲着吧台里调酒师兼女老板无奈地耸耸肩,然后扯掉了脖子上的黑色领结,坐在了许小公子的对面。他很奇怪地并不抗拒和对面这个大人物接触,在他身上也难以感受到那种“阶级不对等”的隔阂。
许星辰打了一个酒嗝,倒像是真的来买一场醉,嘴里的声音已经开始含混不清:“嘿,看看那上面那一条条晃动的大白腿,我没想到你这个刚刚毕业的雏儿,竟然会选择来这种地方,还呆得这么适应。”
徐有幸的眼神当然也没有顾忌地四处乱晃,但从不刻意地针对某个人,然后咂咂嘴:“都是工作嘛,人穷了就没那么多心思了。”
许公子用牙签从托盘上叉起一片西瓜,放到嘴里:“十八岁啊,青春啊,谁的青春不躁动,我瞧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样。”他然后就看徐有幸配合地眼睑低垂叹了口气的模样,勾起了嘴角,四下瞟了一眼,把脑袋伸到桌子前吐着西瓜子,然后低声说:“你给的那些线索和推测我查过了,不得不说你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
这说的是徐有幸那天做出的部分推测,判断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虽然徐有幸以为墨锦卫们不至于查不到这些,但他这个当事人,也算是借此表明了一种立场。
毕竟,做了这一切的幕后人士显得很古怪,好像是他一直洞悉着吴十常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且在关键的时候,不惜以杀人来推波助澜,借用礼服作为道具,矛头直指徐有幸。
“所以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我是个天才啊,把案卷扫了扫就抓住了你这么个关键人物。说真的,你肯定一早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我不知道。”徐有幸回答得若无其事。
“当然了,谁会没事就在自己的监视目标面前晃呢?”
有人吧。徐有幸想到了那个任性的身影,若无其事又心事重重地说:“可我是无辜的啊。”
“不不,并没有,我们把线索窜起来了以后,是打算把你抓起来好好拷问的。因为真的并不知道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主要的目标是你老板,还是你。”许星辰的盯住了徐有幸的眼睛,缓缓地说。但不多时就把头耷拉在面前的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当然,我觉得那个人的真正目的是顺手欺负一下你吧。我是你朋友嘛,就先罩着你咯!帮你这么大忙,这顿酒你请啊……”
徐有幸瞧了一眼他面前的宝蓝色液体,一晚上的工钱好像刚好够抵这一杯,也就不置可否,并认真点头说:“谢谢,可我是真的很多事都不明白。”
“你知道吗,人啊是不一样的。对于我这样的人呢,哪怕罪大恶极了,但别人想调查我也得掂量着来;而你呢,没人权的……想抓就抓,想打就打,管你明不明白。”他话语里随意的态度让人不寒而栗,但徐有幸明白,这是面前这个人对他最殷切的提醒,麻烦事躲不掉的,而且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运,有他这个朋友帮他挡着。
悲哀吗?或许挺悲哀的,但这样的现实,徐有幸早就习惯了。
“……我其实一直没想明白,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偏偏就想找我当朋友?”
“人不就喜欢做奇怪的事情吗?”许星辰再次懒洋洋地摊在椅子上,“就好像我们现在啊,你看,眼前的这大多数人,每天按时的上下班,按时地收听财经和时政新闻,保持着礼貌和道德水准,害怕并且规避麻烦……然后呢,到了晚上,就开始找释放自己疯狂的地方。而我呢,大概就是呆在上面看风景看久了,然后发现底下的尘埃也挺有意思的。看那些民间的传奇故事,我就特别想和里面主角一样扮猪吃虎一回。可是年少太轻狂了啊……我现在往京师随便哪一坐,都找不到一个不长眼的来欺负我一下。”
“所谓的……特殊体质?”
许星辰的眼神转了两圈,才想明白了眼前这家伙是闷骚得连抖M都不说,但眼神里那的揶揄之意倒是真的,一时有些恼,往桌上一拍:“小心我把你抓起来打你啊……”
“按你刚刚的意思,我能听出来你是不屑于占着‘特权’来做这种事的。”徐有幸做着他侍者的工作,为面前的客人又斟满了一杯酒。
“小爷我岂是那么好懂?”许星辰白了他一眼,“但是就算如今人们都是庸庸碌碌的样子,比起几百年前那些拿人不当人的混乱年代,帝国已经很好了。哪怕有我这样的权贵阶级存在,但大多数的人也都有书能读,能明白自己是谁,我们的历史是怎样的,如果有梦想也可以追求。上有明君,下有良民,一个皇恩普照的盛世,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我们墨锦卫,便是为了守护我们圣明的皇,守住这一片大好盛世,摧毁任何想破坏这一切的不安定因素的最强之剑。他在心里补充到,这是他们那群人的道义,也并不需要在外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徐有幸沉默地点着头。
而在这时,耳边有道声音响起:“我们凭什么可以确幸如今的就是盛世呢?根据上古遗留下来的典籍,独裁终究会被民主所取代,君主的能力与其所拥有的无限权力之间是无法对称的。独裁并不是好的选择。”
许星辰的眉头一挑,有个人,一身整齐的西装,头发也打理得整整齐齐,正徐徐地停在他们的桌边,把手中的酒杯轻轻地放在了他们的桌上,他有礼貌地点头微笑:“不介意一起喝一杯吧?我叫南未明,这栋楼楼上上班的一个小职员。”
然后他看见许星辰眼里对于他不请自来的不满,瞧瞧他们面前空了的酒杯,拍了拍脑袋,“当然,酒我请你们喝。”他叫住了身后走过的服务员:“再来两杯斗牛士,谢谢。哈哈,不介意吧,我个人比较喜欢这里的斗牛士,希望你们也喜欢。”
许星辰轻轻颔首,倒也没反对他挪了下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徐有幸却站起身来,拦住了刚刚下单的那个服务员,然后对那个不请自来的人点头示意:“我是服务员,我们这桌我自己服务就好了。”
新来的南未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着徐有幸拿着酒水单往吧台走去,好像才注意到徐有幸一身服务生制服一样。
许星辰却盯着落座的前者,摇晃着手中的空酒杯,说:“历史的趋势不过是那些闲的蛋疼的自诩哲学家的人终日的臆想而已,帝国至今将近三百年,而我们依然有个励精图治并且懂得听取谏言的皇上,当然,局部总有些需要修修补补的地方,可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我们的社会始终在变好,依然是那些蛮夷眼里的天朝上国。那么既然如此,我们还身处这个时代,就不该质疑我们帝国伟业的正统性。”
“哈哈……我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旗帜鲜明地拥护帝国的论调。”南未明笑道,他的话让许星辰眉头又皱了几分。
他接着说道:“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周围在累积着一种悲哀吗?首先,就社会前进与发展来说,我们的科技应该有近百年没有革命性的突破了吧。按百年前的趋势,每几十年就是一个阶梯……而对于社会发展来说,最重要的比如能源、金融、信息这些命脉行业,在这百年间,已经完全被那些帝国世家给垄断。因而,大家族永远是大家族,而底下的,像我们这样打工的,开始看不到希望。”
许星辰缓缓地敲着桌子,许久之后才开口说:“可是帝国终究是皇家的帝国,圣上所着眼的自然是我们帝国的长治与发展,夏皇是个有大手段的明君,他的布局也不是我们可以揣度的。你不可能看到百年后的世界。”许小公子的话语里,似乎是隐隐地在承认这个不请自来的人的论调。
但他毕竟是墨色营的第一名,又岂会如此轻易地屈从于人呢?只是因为他是墨锦卫,墨锦卫从来都不需要也不应该做太多的口舌之争。他当然能猜度到夏皇的某些布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到底有几分是想套他的话呢。
他微微一笑,轻轻抬起自己无规则瞧着桌子的手,然后往吧台的方向瞧了一眼,有些皱眉不满徐有幸这小子不过两杯酒的事情怎么这么慢。
“当然,是我们唐突揣测了。”南未明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只是看了些闲书,突然也有些闲话想说,你莫要见怪。”
许星辰瘪了瘪嘴,饮尽了杯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