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对于宿老院来说,同样如此。
宿老院作为宗门祭司的议廷机构,其权力的正统性源自对宗神的享祭。在宗门鼎盛之时,宿老院曾为宣扬宗神之荣耀,搅起了江湖不知多少的惊涛骇浪。不过如今宗势衰颓,避世绝俗的宿老院似是再没了开疆辟土的雄心壮志,随着化龙门的尘封,曾经的恩怨情仇都如过往云烟,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中。时至今日,对诫狱的镇压与管理,便成了宿老院除祭祀之外,最重要的工作,这也是宿老院把议廷设在诫狱的原因。
诫狱里所囚禁的,大多是犯了宿老院所定宗规,或是破了宗门戒律的人。另有一部分是不满意宿老院的所谓“宗敌”,均是一些不愿服从其领导,对宿老院所做决定持反对意见的宗徒,虽然在议廷内部,基本还是秉持着祭司公议的游戏规则,但是对外,显然就没有那么民主了。此外还有一些人,数量虽不多,却深为宿老院忌惮,他们念力深厚,武功高强,个别人的实力甚至可与宗门耄宿相抗衡,这类人就是所谓的“宗逆”。这些“宗逆”因为自身武学的突破,有些甚至具备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的实力,所以开始反抗宿老院的权威,进之质疑宗神,在宿老院看来,实为离经叛道,必除之而后快,奈何因其本身实力过于强大,甚至连宿老院都无把握消灭,只能用些阴暗的手段,统统关进诫狱了事。
门宗历经古老的岁月,所习之念法本身就可延年益寿,再加上妙药灵器的加持,修徒寿命往往都很长,久而久之,诫狱内也是人满为患,发展至今,甚至隐隐有脱离控制的迹象,逼的宿老院不惜历经数代,扩建诫狱,又在外围设置层层念界,方才算是稳住了局势。但即便如此,诫狱内部却像是一个独立的王国,里面派系纷杂,盘根错节,深不见底,以至于变成了连宿老院也只能从外围压制,至于内部也无法渗透进去的怪胎。
话说汲浆的交易,经由兕柙的转达,像是在诫狱内部这个无底的深潭掷了一颗石子,泛起了阵阵波澜,诫狱开始骚动了起来,各个派系的大佬此刻也在相互试探,汇聚力量,评估风险,渐有山雨欲来之势。
就在这表面看似平静,暗地里各方攒动的微妙时刻,川羡却是火急火燎地每日徘徊在兕柙的洞穴外,忍受着煎熬,但毕竟曾是修在仙途的长央大弟子,虽内心焦灼,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修养。可梅簌的夺魂之期已是迫在眉睫,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执行,少年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
这日,川羡和汲浆又堵在了兕柙的洞口,二人披头散发,裸着双脚,身穿白衣,与洞内之人乍看之下毫无二致,但是少年们的精气依旧旺盛,甚至隐有溃决之虞,与兕柙神游物外,双目涣散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川羡指着兕柙说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兕柙端着一个破碗往嘴里扒拉,正嚼着,只见他突然将手伸进嘴里,抠出了什么,随手向着洞外一扔,正好掉在二人跟前,却是一只已经开膛破肚的蟑虫,川羡看得一阵恶心,忙把头撇了过去,却还不忘理了理衣服的褶皱,兕柙好笑地看着川羡的反应,像是在嘲讽一个阶下之囚却依旧不改公子哥做派的造作。汲浆却是毫不在意,开口对着洞内说道:“宗辈,晚辈知道要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是需要深思熟虑,但毕竟人命关天,时间不等人,如若今日你再不给我二人答复,那之前咱们的交易就不算做数,我们自会想办法去救师妹,不再劳烦你。”
兕柙哼了一声,讥讽道:“怎么,你师妹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么?生死面前,谁又能轻易做出抉择!所谓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们难道不懂?”
川羡再也忍不住,怒声道:“这个交易也不全然是为了救我师妹,而是为了大家能逃出诫狱,获得自由,别说的好像都是为了我们似的。”
兕柙没有生气,依旧慢悠悠地一边吃饭,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自以为是的好,不管是为了谁的目的,没有我们的支持,你们两个想把人救出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根本没戏。与其在这里与我做这口舌之争,还不如回你们的洞里躺着,养精蓄锐,以待来日。”
川羡正要反唇相讥,恰在此时,只听洞外一阵轰鸣响彻了整个暗谷。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兕柙慌忙爬了起来,扔掉手中的饭碗,有些急不择路地跑到洞口。三人同时向外看去,只见平日黯淡幽冥的暗谷,像是突然被繁星点亮,数不清的火把汇聚在峡谷的崖壁上,向着远处的一个地方汇聚。兕柙激动地有些颤抖,嘴里含混道:“出洞了,蟒兽出洞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说完,便顺着崖壁上凿出的连廊,向着火把汇聚之地踉跄着跑去。川羡与汲浆对视了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顷刻间,少年们便被火把聚成的洪流裹挟着,向着未知的命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