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宇大陆山川甚多,有的瑰丽秀奇,有的雄伟壮阔,有的神秘飘逸,而真武山只是一座不甚出众的小山,与相聚不远的道教门庭之一的武当山,那是差了不知几许。更遑论昆凌山、泰皇山、玉柱山这些天下闻名的大山。
但要真论山上山下景色,真武山也不输各大名山太多。远望真武,峰岭高低各不相同,如从东麓望去,一线刀刃,高达千丈,似有“路窄似藕臂”的险绝;西坡一片郁郁葱葱,林涛沙沙;一江湾水绕山而行,如玉带柔情环抱。
山不算高,从山脚步行登顶,只需得一个半时辰。五年前,莫说是远处来的香客,连真武山附近的道教信众,都更愿意坐船行车去武当山。
毕竟真武山观小人稀,也没听问过什么显圣事迹,不过,近些年在一些望族世家的带领下,真武山人渐渐多了起来。
百姓也有样学样,发现上山所求所拜甚是灵验,香火这才真正望了起来。
山上道人百余个,心形大多淡薄清净,时常也有下山行走历练,却多是去少回多,也不知是贪恋世间繁华,还是半途殒命。
适逢乱世,需得慈悲心肠救济天下,也需得术法彰显除魔卫道,真武山观首常年四海云游,是由其四徒弟江玄波管理着山上大小事宜。
江玄波道长甲子年岁,鹤发童颜,一副飘飘仙人气象,据说已经堪破玄光法的修炼,进入到清净性光法的层次,一身道术玄妙,有其师尊当年风采。
此时江道长脸上愁眉不展,站在一座旧观之前,一只麈尾拂尘被倒来倒去数次,终是安耐不住,走向躺在树下的一个的道人。
开口询问道:“李师伯,这小师侄距离下山已不足一年,身子却是越来越弱,一旬内已然咳血三四次,这次更是直接昏厥,可如何是好?”
躺着的道人,看着精瘦,手上脸上皆是深深的皱纹,不好估摸年纪,瞧着精神头也不好,歪躺在大树下一条凉床上,床脚拴着一只嘴巴咀嚼不停的山羊。
头上的上清芙蓉冠歪歪斜斜的挂在头顶,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插在衣襟内,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开口道:“你就是白白修炼的榆木疙瘩,瞎操心个屁,你懂啥。”
江道长这几年在北部诸国声誉隆重,多有道家事务邀请真武山江道长做个定数,也有许多俗世贵人但求一见而不得。
此时却像个孩童一般被不修边幅的长辈训斥,江玄波陈恳的点头称道:“师伯教训的是,师尊此次临行前说三五载不定能返,小师侄大劫又不远矣,若是不能安然度过,我真武山岂不...”
精瘦老道挠了挠衣襟内,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就是天机不可泄露。我现在告诉你,你可敢听否?”
江玄波无奈道:“那我便不问了,不问了。”
“醒来了”精瘦老道,睁开微眯的眼睛说道。
坐起身来以后,揉了揉脖颈对江玄波说道:“看看去”
江玄波准备搀扶一下老道站起来,被老道一巴掌打开伸过去的手,自己从凉床上站了起来。
一步三晃,还没进门,就对着屋内嚷道:“我的苦命徒儿呀,你怎样啦?为师担心的可是整夜无法入睡呀!”
江玄波摇摇头,对这个师伯是毫无办法。师伯道号“元清”,比师尊“元虚真人”年级要大上许多,在山门是个特殊的存在,道法精深,返璞归真。在演算天机一道,在整个道门中都是数一数二,超脱于世俗之外。
常年在自己一座孤僻小峰,与外人也不来往,出山之时就是来到主峰,跟师尊元虚真人说些什么,接着师尊就是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的出行云游。
摊上这两位长辈,江玄波再兢兢业业经营真武山,也是逐渐落寞了下去。十多年前,元清师伯难得下山,不久就带回来一个幼童,宣布收徒,这是他开山大弟子,也是关门弟子。
那年收徒仪式,张玄波几十年修行,第一次见到真武山的烛火连天的热闹,无数达官贵人,道门前辈,王国重臣,甚至势同水火的佛门都有诸多寺庙派人前来观礼。
李元清师伯本不愿意大张旗鼓办什么收徒仪式,但是在师尊元虚真人,极为少见的坚持下,还是办了起来,说:“天下人,必须要知道有个事情曾经发生过。”
后来才知晓,这个孩子叫叶忧,是叶家独子。
叶家地处大陆北部,大夏国境内,千年世家,代代经商,是为天下有名的巨贾。但是这家不知是为何,代代单传,无论当代家主多少妻妾,怎么生育,都只生的出一个儿子。
而这一代叶忧出生时,其母便遭难去世,婴儿体质也极弱,几乎活不下来。叶家家主叶重远遍寻天下名医,各个王国的御医、太医都来了无数,都言勉强倒也能活,但决计活不过十岁。
后来叶家独子三岁也无法说话,连简单的咿咿呀呀都很少,并且目不视物,据说若不是元清师伯下山,承诺最少让孩子活到十六岁,叶重远都要迫于压力开始商议把家族产业交给女婿掌舵了。
上山后叶忧几乎一旬一病,无数名贵药材,天下个山门稀有丹药,也像是青菜萝卜一样,一车一车的拉上山来。
虽然十岁大病一场,但最终是过了那个坎,现在已然长成了个少年郎。
十岁劫难已过,真武山香火和游客就在叶家的带动下,逐渐好了起来,江玄波也不用再为冬季厚棉衣这些事情发愁了。
但是从今年开春开始,叶忧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似乎是真的只能活到十六岁?
虽然平日见这个小师侄不多,但江玄波还是很喜爱这个不能开口讲话,无法看清事物的孩子。无论公私,他都真切的希望小师侄能安康长命。
随着李元清师伯进到屋内,一个小道童正把叶忧从榻上搀了下来,叶忧闭着眼睛,向传来声响的门口拱了两次手,意思是“见过师父,师叔”
李元清上前拿住叶忧的手,三指搭在脉上,简单的耗了一下脉,言道:“好好好,没事就好”
随即按着叶忧又重新坐在床榻上,仔细的听脉起来。
江玄波又看向叶忧,此时叶忧缓缓睁开了眼睛,叶忧先天眼睛有疾,师伯称他“一丈外男女不分,三丈外人畜难辨”
但见他,双目虽无法看清,但却是一双澄净明亮星眼,眼中瞳孔放松,周遭点缀着一些星星点点,像是流转星河般闪亮十分好看,由于看不清事物,所以又显得有些呆。眉毛有些许浓密,鼻梁高挺,五官秀气。
皮肤因为不怎受阳光,所以白的有些少见,而他又甚是喜欢白色衣服,道观中发下的青、玄色道服,从来不曾穿过。
导致发给他的道服,需特意选白色布料制作,他父亲叶重远听说此事以后,又往山上运了三十车白色布匹,各种材质,各处产地,反正都是白色,外加二十万白银。让江玄波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暗自欣喜的收了下来。
江玄波开口道:“师侄若是缺得什么,及时向贫道提及,山上一众都十分关切你的身体”
叶忧歉意的一笑,向江玄波的地方点了点头。
李元清带着不耐烦的说道:“没看见我在号脉吗?去去去,忙你的去”
江玄波告罪道:“贫道琐事缠身,看到小师侄安康,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说罢带着小道童一同出去了,顺手把门也掩上。
屋中光线顿时暗了下来,李元清放下叶忧的手腕,站起身,往门口踱了几步,像是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你来了?”
叶忧原本已经静下来的心,霎时间狂浪四起,心神差点失守。
李元清没有转过身,继续背着身道:“你不用害怕,也无需担心,天机难测我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知晓,你不完全是以前的叶忧而已”
确实,他不是叶忧
他死了
可不知怎么又活了
前一世他只活了十八年。是一个穷山沟的孩子,妈妈据说是拐卖到山里来的,后来想尽办法逃了出去,再也没回来了。爸爸去找妈妈,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村里人料定是出了意外。
小时候跟着爷爷长大,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一个,只知道姓钱,村里人都叫他狗蛋儿。
出生的时候受了寒冻,后来治好了也有些呆傻了,在村里也常常被调皮捣蛋的别家孩子欺负,读书的读了几年也就没读了,因为根本学不进。
辍学后,每天帮爷爷和其他家放放牛。
钱狗蛋儿虽然呆傻,但却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摘到什么山果,采得什么菌菇,都会给爷爷留一半,剩下的屁颠屁颠的送给其他孩子。
也不管这些孩子有没有朝他丢过石子,说过难听的话,坚持每次都会给人送过去。
渐渐地,小朋友也都愿意跟着实心眼的呆傻孩子玩。
平常地里干活,虽然狗蛋儿手脚慢,但是认真细致,家里的地也不多,很快忙完了以后,就去给别人家帮忙。
村里面的妇人汉子们,都打心眼里心疼这个没爹娘的孩子,有时候家里宰猪杀鸡,最好的一块肉也会在村口喊一声,让狗蛋来拿。
狗蛋以为是要去帮忙,跑过去以后发现是给他东西,他又是扭头就跑。非要别人快步跑上前拽住他耳朵,敲两个脑瓜崩,说是给爷爷,不是给他的,他才收下,鞠好几个躬才回去。
村后面的山上有个悬崖,悬崖下面是条河,河流湍急。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子跟着去镇上的拖拉机跑出四十多里地后下车,在那儿河流放缓可以戏水有用。但是狗蛋呆傻,爷爷从不让他跟别人家孩子一起去玩水,怕他被冲跑了。
所以他每天上山放牛的时候,会到悬崖边看看水,他很喜欢水,喜欢看水千变万化流动的样子。
有时候乐呵呵的一看,就是一整天。
狗蛋的时间比别人慢,快乐比别人多,时间一晃而过,许多同龄的小孩都出去打工,甚至娶媳妇了,他还是天天去放牛,看水。
有一次他去悬崖边看水,不经意间他看见不远处一只极其少见的陆地龟,还发现这只陆地龟在悬崖边安了家,正在产卵。
爷爷说乌龟都是在水里的,陆地龟很少见,看见了有好运气。
果然当天采到不少新鲜难见的菌菇,让爷爷和自己都喝上了一碗浓香的菌汤。
那以后他经常去看乌龟,也会弄点乌龟爱吃的蔬菜瓜果,偷偷放在窝的旁边。
一共九个龟蛋,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破壳出来,想来小龟一定很可爱,所以去的越来越勤了,想亲眼看看小龟从壳里钻出来。
忽然,他看见一只大蛇发现了龟蛋窝,向窝慢慢爬去。
他十分紧张,过去护住龟蛋窝,但是蛇并不怕他,朝他吐信示威,跃跃欲试。他抱起九颗龟蛋,护在胸前,谁知大蛇向他步步紧逼。
他本想带着龟蛋跑回村子里去或者换个地方,但是如果大龟回来找不到窝怎么办?
长到十八岁,他也从来没有害过生命,不要别人家的肉,一方面因为害羞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觉得吃肉不好,那都是动物的身体。
所以他决定不换龟蛋的地方,得把蛇换个地方,还不能太近,因为大蛇会找回来。
这条蛇有一米多长,成年男人手腕粗细,狗蛋仔细看清蛇的情况后,决定把它扔到悬崖下的河里去,悬崖二十多米高,应该不会害了它的性命。
他把龟蛋放回窝内,擒住了大蛇的颈子,准备把他丢下山崖。没想到走到悬崖边的时候,本来只是在空中挣扎的大蛇,盘上了狗蛋的腰身,大蛇的力道极大,狗蛋在挣扎拽开的过程中,失足摔下悬崖。
就此殒命。
在死后,他像是一个被一个蛋包围住,意识被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粘液。
然后包裹他的粘液像是旋转了起来,在这种天旋地转中,不知经历了多久,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多了非常多的信息,整个人也懂了很多新鲜的知识,仿佛开了窍一般。
接受了叶忧的记忆和经历,和他融合成了一个人。
钱狗蛋成了叶忧,叶忧也成了钱狗蛋。
难道又要活一世?麻烦。
生命尽头,何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