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求您吃点东西吧,您要是把身体饿坏了,婢子可怎么办呀”
小院中跪着奴仆十多人,每人都平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呈着精美食物,山珍走兽,湖鲜水产,皆是一般富贵人家餐桌上少见食材。
不仅如此,立在一旁的管家发现哪些菜品已经凉下,就会挥挥手,仆人便会端着托盘退步离开小院,新的仆人端着带热气的食材回到院落,重新跪下。
房门紧闭,门口一站一跪两名婢女,跪着的婢女瞧着十三四岁的样子,脸蛋微圆,淡扫峨眉,身着葱绿色薄纱裙装,跪在地上露出白皙可爱的脚踝,微微向前倾的身体可看见日渐规模的小臀。
按照少爷的说法,脸蛋二十三文钱、身段二十六文钱,神韵二十五文钱,总计七十四文钱姿色,再过三五年,怎地也不会是那种低于八十文钱的赔钱货。
买进府中的时候少爷赐名“绿萝”,说她粘人又命贱,赐名以后只许她着绿色。少爷曾言女子少穿衣衫,隐约露透,穿上风起裙舞见春色的裙子,是特权,不许浪费,让男子钦羡去。
他只许婢女穿裙装,冬日里也不许多穿,幸好府上地处大陆南部,数百年未见雪花,冬日也不甚寒冷。
立在一旁,个头稍高,苗条异常的婢女被赐名“朱瑾”,少爷说她新鲜又纤细,将来总是要比绿萝值钱许多,有许多高门大阀愿意多出些钱财买朱瑾回去,图的不是赏心悦目的雅事,图的是摧残破败后的俗事。
绿萝庆幸自己不是别家老爷喜欢的模样,不会出太高价钱找少爷,把自己提前买出府去,那样自己就可以久久陪在少爷身边,直至最后。
朱瑾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十指尖如笋,腕若白莲藕,一个上下两层的食盒,提起来都稍费气力。身着枣红薄纱裙装,腰系着银红绸缎腰带,玉鹿为扣,仿似飘零柳枝般不堪一握,削肩衬着锁骨更显分明,肤若脆瓷,脂粉污颜色,双瞳剪水,眉目如画。
少爷评价她脸蛋二十八、身段二十七、神韵二十七,共计八十二文钱姿色。朱瑾这两年已经是府中仆役管事,遇到机会就偷偷瞧着的样貌,对于少爷来讲,也仅仅属于略有姿色而已。
“少爷,奴家昨夜寅时就开始熬的乌鸡汤,足足四个时辰了,这会正是温热入口的时候。”朱瑾开口,声音柔软棉润。
“是啊少爷,朱瑾姐姐昨晚为了熬汤,整宿没睡,昨夜还一直在哭呢”绿萝偷偷扭头看了一眼朱瑾。
“就数你多嘴”朱瑾悄声说道,抽出纤手敲了一下绿萝的脑袋。
“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个声音,语气不急不躁,缓慢懒散却让听着叫人莫名心跳加速。这个声音里有一种致命的引力,带着桃花般迷蒙的诱惑。
绿萝惊喜的站起身,用力过度差点撞到门框,朱瑾赶忙扶住绿萝,责备道:“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少爷保准把你先卖出府”
绿萝吐吐舌头,把门打开,转身对一众奴仆吩咐道:“进去吧,仔细点”
奴仆纷纷站起,按照食材摆桌顺序鱼贯而入,绿萝严肃道:“都记着规矩,统统低着头,不许看!谁要是乱看,三十长鞭,贬入贱籍,断七指逐出府”
朱瑾跟随一起进入屋内,绿萝站在门边紧张的盯着每个人,看他们是不是按照规矩不曾抬头。
屋内的八角紫檀桌迅速被放满了食物,八荤四素,盘碟摆放讲究,成型后俨然错落有致一副山水景象。
两名奴仆取出盒内的餐具。一双盘玉象牙筷,一个雕凤镂空箸架,两只在不甚亮堂的屋内散发荧光的玉碗,和其余精致餐具若干,件件都是珍宝。
一名奴仆把紫金九瑞炉内燃起龙涎香,香烟袅袅散开。
从进屋到离去,前后不过片刻功夫,所有奴仆谨尊规矩,步履匆匆,不曾有张望,不曾有抬头,但进到屋内所有奴仆似乎都容光焕发,像是经历了一场了不得的事情。
朱瑾把食盒内的容器小心取出,倒入碗中,回头求助似的看向绿萝,绿萝恍若不见,待奴仆都出去后关上房门,打开两扇小窗,转动着大大的眼睛,假装看着房檐下支棱过来的梧桐树。
嘴里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再不给少爷端去,汤就凉了呢”
朱瑾求助未果后,只得硬着头皮往侧边寝床步去,一张檀木大床极尽繁复之美,两层薄纱曼落,里面隐约可见一人仍旧是躺着,床沿随意的垂着一只手。
午间的阳透过交叠的梧桐叶,印进屋内,洒在床上。
恰有一束柔光照在这只手上,这只手美若仅见,窄秀修长,被阳光抚摸着,丰润白皙犹如仔细打磨的象牙雕塑,撒上了星点珠粉,熠熠发光。食指像是悬空打着拍子,一起一伏,指甲带着寒玉般的辉泽,每次跳动都击打着旁人心房。
随着朱瑾越走越近,她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加快,走到床边,努力稳住气息开口道:“少爷,您要是实在没胃口就先喝口汤,待会我让褚管家再换桌新的”
床沿边的手停止了若有若无的节拍,由食指带动提起,沿着床幔上挑,复而停住,轻轻撩开一个缝隙后,帐内传来声音:“扶我起来”
朱瑾把端着的汤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绿萝也快步从窗边走来,两人一左一右把床幔拉开,挂起。
作为南部诸州的顶级门阀司寇家占地极广,不算十多余个支系旁脉,以及耕地、湖泊、山脉等,光是主要区域就有七千多亩,奴仆共有一万一千七百多人,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足足十多阶来划分层级,对于如此众多的奴仆,府内规矩森严,专管下人的院子就有三所。
府中的高等管事,各个老爷少爷院内直属婢女、仆人等,对于低级奴仆可算得生杀予夺。
朱瑾和绿萝作为乙级婢女,在府中地位已是极高,若不是少爷疼爱,得到乙级地位,需得三十余年摸爬滚打,才可享有锦衣玉食,出入得府中大多数区域。
她俩聪慧机敏,平常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多,足以称得上见多识广,府中漂亮女子、英俊少年可谓数不胜数。
可她两人在拉开床幔的一瞬,两人脸颊却像是被热气蒸腾一般,霎时间红了起来。
无论见过多少人,见过多少貌美之人,她们相信,整个梧桐苑直属仆役和有幸来过梧桐苑的下人,以及府中的所有老爷们都相信,斜躺床上的这位的十五岁少年,是天下最美之人。
若说的女子被评价容貌,盖棺定论后指着额头说,今后你就是七十四纹钱姿色,任何女子都会不忿,都会不忿,而唯有首开先河的七少爷这样做了以后,府中所有女子不仅不会生气,反而像是获得极大殊荣和肯定一般,处处与人炫耀。
因为每个人私下里给七少爷容貌评价时,都是,一百纹钱。
少爷自己给自己评分是九十八纹钱,一纹待以后,一纹留念想,一纹借天神。
无论老幼,不管男女,都会为七少爷的容貌震惊折服、继而心动,甚至产生不敬的念头。
这也是为什么府中立下了如此不近人情的严苛规矩,丁级以下仆人,不许随意窥看七少爷,违者统统重处,未有例外。
七少爷是司寇主家这代子嗣中的幼子,名司寇雪,朱瑾抬眼偷偷瞧去,闯入眼帘的即是一头银色长发,非是年老之人的那种苍白,而是流转晶莹,透亮柔密的银色,双鬓形若柳刀裁,飘洒长发如瀑布般铺在堇色蜀缎枕被间。
皮肤牙白澄净犹仙子奉瓷,天官填釉,有一层若有若无明光霞彩覆盖。这头仅世罕见的银发,以及女子也难以比拟的皮肤,正应对了司寇雪这个名字。
可在其眉间却有一火莲形状的印记,精致绝伦,色泽朱红,恍惚间总能感觉真如火焰般跳跃了起来。
似蹙非蹙一双烟眉,双眉形色如墨画,浓淡巧妙。两眼微闭,似有忧愁烦扰,一拢峭立又柔和的鼻子下方是两扇唇瓣,绛唇朱色薄若樱,嘴角不自顾的轻巧上挑,似有趣事念起。
此时躺在床上,身着交襟牙白寝衣,外罩轻纱朱红金丝袍,衣襟开散,可见看纤巧下颌下面的颈子光洁透析,仔细瞧去竟然连喉结也不可见。
虽名为雪,可七少爷更喜爱红色,连带着朱瑾都更被亲近,平常食物非是名家大厨,绝不入口,朱瑾仅仅是寻常水平的羹汤,少爷也时常饮两口。
只见他左手手腕带有一金镯,镯子上有一只可爱山雀,这只山雀镯少爷常年佩戴,沐浴时也不曾取下。
右足足腕又系着一个红绳编结的小巧铃铛,铃铛形状却也是火焰形状。平常出行未见人至,先闻铃声,清脆的铃铛声即是预告,该避见的避见,该低头的低头。
平常七少爷最不喜穿鞋,常常赤足行走,好在院内仆役都知晓此事,院中常年甚是洁净。
朱瑾脸色越来越红,心跳也越来越快,伸手扶住公子的臂膀。虽然七公子看起来略有纤弱,但是碰触到后才知晓,身上并不是松松软软,而是光滑清凉,富有韧性,绵长紧实的肌肉。
把公子扶起来后,两人稍稍退后两步,此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眸色浅红,深邃而清朗,眼角微微上挑,带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柔情和魅惑,哪怕轻轻看一眼这双眼眸,也能深深的陷进去无法动弹。
这便是,当今世上,最“美”的男子
而神宇大陆南部诸多洲国,赫赫有名的司寇家七公子,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平静,内心里的惊涛骇浪才稍稍平歇。
他已经死了,
可是又活了。
前一世他只活了十八年,家境普通,是某七八线不能完全称之为城市的一个小县市的天才。
对,天才。
五个月可以开口讲话,六个月行走,早早体现出完全异于寻常人家孩子的特质,爸妈给他取名,苏耀祖,期望将来光宗耀祖,大有出息。
孩子也不负所望,三岁通过电视自学英语、法语、韩语,展示极强的语言天赋,四岁开始接触高等数学,晦涩难懂的题目在他描述来,似乎简单有趣,生动活泼,他很喜欢每天都变得更聪明。
很快就惊动省城,十多名著名教授医生联袂前来,经过整整三天的测试后,确定这个不足五岁的孩童,智商高达172,是极少见的天才。
按照其他少年天才的轨迹,该是顺利进入小学,连连跳级,十四岁之前进入某名校不对外公开的少年班,二十岁后开始在科学界崭露头角,获得诸如诺贝尔等奖项,发明创造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
天妒少年才,苏耀祖六岁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渐冻症”,就是那个如霍金一般的疾病。
但是严重程度,蔓延效率,十倍于其他“渐冻症”病人,七岁肢体僵硬,八岁不能行走,十岁后便瘫痪于床,只有少数器官还可使用。
这个普通家庭,并没有因为这个少年天才而带来阶级突破。
这个天才少年,也未有改命般的治疗好转。
家中父母为了医治他的疾病,日渐穷困,借遍了亲朋好友。
后来媒体经过报道,曾经见过他的教授们带头捐款,社会也有不少捐助。
可放在长达数十年的治疗里,放在一个没有希望的废人身上,渐渐是没了音讯。
在他十八岁生日过后没几个月,这个少年天才遗憾逝世。
前世,他了解世界和陪伴成长的是电视和一个平板电脑,父母为了延续他的生命十分繁忙,经常凌晨出门,深夜归家。
他尝不出美食,除了去医院没有出过家门,没有朋友,没有爱情,没有普通人烦恼却又轻而易举获得的那些一切一切。
世界只有一个房间大小,8.73平米。
外面的世界是苍白单调的,可他的脑中世界瑰丽多彩,知天文地理,晓过去未来。
可里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永远也无法对接。
这是命运对他的肆意玩弄。
这样的世界和生命对于他来说,早就想结束了。
数次,不堪忍耐的他用一根手指在平板上写出“让我走吧”,妈妈只是哭,只是摇头。爸爸把烟屁股最后一口抽完,佝偻着背,深夜又出门,去给别人家用肩膀再扛去一个煤气坛子。
“是爸妈没本事,对不起儿子”妈妈总是这样说。
这个时候的他,苏耀祖用尽力气也无法开口安慰一两个字,甚至可笑到只有一个眼睛能勉强流出眼泪,来表达悲伤。
别为我哭,是我对不起你们,爸妈。
“来生,还当妈妈的孩子,好吗?”病床前,四十多岁却双鬓全白的母亲,沙哑着,哽咽着说道
他用最后一个可以动的右眼,拼命向下看,在向上抬,虽然幅度小的很。但是母亲脸上终于看到数年难得一见的笑颜。
爸爸扶住妈妈的肩头,用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勇于面对苦难坚毅脸上,堆着皱纹,也拉开了一个笑容。
他平静安宁,带着喜悦的断了气息。
终于,能让母亲开心。
哪怕一点点也很好,哪怕一次也行。
原谅不孝儿
“来生,还当你们的孩子。”
保重
儿先走了。
人类的死亡,到底是什么样子?
死亡之后,苏耀祖终于确定。人是有灵魂的,灵魂由自己的意识组成。在心跳停止后,他仍有意识,感觉自己身体变得极轻、极淡,渐渐的膨胀了起来。
他想去“看看”躺在床上的自己,看看前一秒带着笑容,后一秒崩溃大哭的母亲,看看手死死攥着,嗓子眼里发出“呜呜”声音的父亲。
但是他没有办法“看”。
他的眼前从一种单调的黑色,晕染了红色,再接着是紫色、黄色、绿色、白色,然后万种色彩冲入眼帘。
他的身体似乎无限制的膨胀了起来,按照他的意识,他的身体扩张的似乎有医院大楼大小,一个街道大小。在很长似乎又很短的时间里,身体的大小超过的整个地球
突然又被拉成一长条,然后向一个方向延伸,一只延伸。他一路上看到了无数奇妙又无法形容的景色,像是在一个万花筒中穿梭。
也许是千千年,也许是万万年,也许只是一瞬。他的脑海中突然冲入了巨量的信息,神宇大陆司寇雪的信息像是海啸一般席卷了他。
他是苏耀祖,他也是司寇雪。
此时他们的记忆和性格,习惯和特点已经完全融合,脑中百日,外界一刻。像是午间打盹的时候,明明做了很长很久的梦,醒来却发现只有十多分钟而已。
没有谁主谁次,他们完美的成为了一个人。
这件事情完全打破了前世的科学世界观,如果说人有来生,就算保有记忆,那此生不该是初生婴儿?为何是十五岁少年?
或许,科学也只是命运的玩笑,让自以为是的人们沾沾自喜,再毫无怜悯的击碎罢了,如同前世的自己。
又活一世,有趣。
生命尽头,有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