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带来了很多欢乐,里面的新闻里都是好消息;里面人的声音听起来像唱歌一样;就连那滋啦滋啦的噪声都能够驱赶这生活的枯燥。那红色的盒子里仿佛藏着千变万化,能把山外边精彩纷呈的世界与妙泉村这个犄角旮旯连接起来。
收音机也将黑云这个十六岁的小伙子与冬荷一家连接起来了,没事黑云就跑来给她们调收音机。调新闻、调唱戏、调唱歌,让更多的欢乐充满这个家庭。尤其是晓燕,一见黑云来了,乐得直笑。黑云更是每次见她都把她举得高高的,逗得她咯吱咯吱笑。冬荷见了,不由想起定桂来,要是这些欢乐是定桂来做该多好啊。现在,晓燕连她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定桂在伐木场干了也有十个月了,每到月底拿到几百块钱的工资心里头都乐滋滋的,计算着还差多少可以盖红砖房。他的体格也比来的时候强壮了一圈,脸更圆润了,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都突显出来了,手掌也粗大了。仿佛,他之前是未成年一般,这会看上去竟有些孔武有力的样子,长成个真男人了!他也想冬荷、想晓燕,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不想啊?可是,家里的那点营生又没法撑持一家几张口,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和善理两人虽然和工人都熟悉起来了,但总感觉是异乡人,搭不上太多话。妙泉村那里再穷再苦,都有一根线牵着他们。快到年底了,两人结伴去韶关城了一趟,各自给孩子挑了些小玩意,然后定桂给冬荷买了件红棉袄,那红颜颜的颜色能把人的心照暖。善理则给他媳妇细妹挑了一块女士“上海”牌表,那表戴上手肯定让村里人赞叹不已。其他东西,他们也没敢多买,毕竟都不便宜,买多了说不定回去还会被责怪乱花钱呢!
刚过十二月,定良就过来找他们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他们俩这才知道回去还需要和厂长打招呼。定良说要早点,好买回去的火车票。于是三人就过去找厂长,厂长倒也没说太多,过年是都要回去过的。
“回去了,明年还来吗?”
定桂刚要搭话,却见定良向他使眼色,就止住了。
“放心,他们一定来的!”定良连忙答道。
“就怕你们老婆不让你们再出来哦!”
“不会!不会!在这里干比在村里面强多了!他们还想赚钱回家盖新房呢!”
“那就说好了啊,明年得来!按说呢,工资本来要押一个月的,你们呢也是老实人,活也做得好,就不押了!”
从厂长那出来,定良才和他们说,怕他们乱说话,到时候押工资那就麻烦了。真要明年不过来,这一个月就白干了。善理和定桂这才明白为什么向他们使眼色,连忙感谢定良,要请他去食堂开小灶吃顿好的。定良也不客气,三人就到了食堂,炒了三个菜,要了一瓶二锅头,吃喝起来了。那定良都没怎么喝过酒,一口酒下去辣得直吐舌头。一瓶酒喝下去,定桂脸红得像猪肝一样,彻底地醉了。他迷糊中,想起来冬荷带给他的种种欢乐,他是多久没抱着他的女人睡了啊!嘴里边不停念叨着“冬荷!冬荷!”眼角竟是淌出泪来了,这十个月的煎熬,终于借着酒劲发泄出来了。定良和善理见了,也是伤感万分,连忙扶着定桂到宿舍躺下,然后两人坐到门前的台阶上,各自想家了!两个大男人,暗自把眼眶里的泪忍住,看着伐木场堆砌的木头,仿佛这木头是堆在他们身上一样沉重。
十二月二十,定桂和善理俩人收拾好东西,就和定良一起去韶关火车站等车了。那绿皮火车冒着浓烟停靠下来的时候,他们登上火车,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韶关城,突然感觉到莫名地失落。他们虽然是进城了,但其实都没有体会过一丝城里的生活,哪怕是到饭馆吃顿饭的经历都没有。
火车又沿着年初来的路返回,穿过隧道的黑,驶过青山的绿,掠过田地里的枯草,终于,停靠在了来时的耒阳站。下得车来,他们才发现天空已经稀稀拉拉地飘起来雪花来。定桂不由想起了冬荷怀孕的第一次呕吐,那天也是这样的下雪天。现在,不知道他的冬荷此刻是不是还会伸出双手接雪花呢?
“快点走吧,等下雪下大了就不好走了!”定良催促道。
冬荷并没有在接雪花,有了晓燕她已经脱不开身做这些有点女儿家的事情了。她带着晓燕在门前看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像精灵的舞蹈。晓燕看到一团棉絮一般的雪花,兴奋地指着说:“妈妈!雪!”她看着那团雪花,慢慢地飘落下来,落入门前的水塘里,消失不见了。她在抬起头,把目光投向通往耒阳方向的路,路上没有一个人影。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定桂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阵冷风袭来,冬荷不由打了个寒噤,赶紧抱起晓燕要往家里走。
“妈妈,人!”
冬荷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健壮的男人身影,拧着一个包袱,走在平日担水的路上。他的头上已经落下了不少雪花,埋头在一步一步走着。
“妈妈,他是谁呀?”
“他是你爸爸!”冬荷的眼角润湿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定桂用袖子拂去眉毛的水珠,抬起头,看到了他魂牵梦绕的人。他快步走了过来,把东西放下,想要去抱晓燕。晓燕却慌不迭地躲到了冬荷怀里。冬荷用手指掸去定桂头上的的雪花,“先进屋去吧,这会她还认生呢!”
定桂走进门,环顾四周,家还是那个家,只是竟然有种陌生感了。父母客客气气地招呼他吃饭,嘘寒问暖。冬荷则默默地看着他,而晓燕更是躲着他,仿佛他成了客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