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这位姑娘,您可是走错了地儿了?”
“没走错啊。”
“知道是什么地儿么?”
“知道啊。”
龟公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灵湘几眼。
这上门来的女子甚是年轻,瞧着不过十五六的样子,身姿端秀,容貌姣好,即便是比之阁子里最红的姑娘,除了情态略显青涩,也是不遑多让。她一身上好的明珠料,乃是富贵人家才用的起的规制,虽然无甚佩饰,但是发间那只簪子却是价值不菲。
天仙阁的龟公迎来送往的人多了,一双眼练的可谓老辣,只消一眼就看出了灵湘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却是不知来此地作甚,难不成是捉奸闹事?
可瞧着也不像是已嫁人的模样啊……
“姑娘来此所谓何事?”
灵湘眨巴着眼睛,往阁子里溜了一眼,一脸正经的道:“我来吃饭听曲,消遣消遣。”
龟公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就连正往门外出的两个留宿的客人也愣在原地,良久后颇觉得新奇的笑道,“志文兄,你可听那女子说了什么吗?她是来此消遣消遣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除却那两个寻芳客好不掩饰的嘲笑外,就连送人的那几个姑娘也掩着口儿,暗自嬉笑着瞧着灵湘,交头接耳的说着些什么。
巫灵湘瞬间有些不高兴了,她心道是这龟公和阁子里的姑娘笑她没钱,当下学着二哥巫行云的样子,洒脱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甩在龟公的手里。
“我有钱还在你们阁子里吃不得饭,听不得曲了?”
“这……这也不是……只是,从来没有女子逛窑子的啊。况且姑娘一身女装,若是被……”
龟公两眼放光的捧着银票,又偷觑着灵湘的脸色,有些为难的解释着。
“怎么回事?刚开门就在楼前嚷起来了?”
仿佛是才睡醒下楼的鸨母,她缓缓走来,只是才打起花厅的帘帷,便一眼瞅到了灵湘,不禁一脸震惊的道:“怎么又是你?”
“对啊,我之前都来你这楼子里吃过饭,今儿怎么不能来了呢?”
“姑娘可是来为你家公子来点姑娘的?”
鸨母赵秀秀伸着脑袋往门外张望,以为之前见过的那个豪气的公子还没进来。
巫灵湘冷哼一声,道:“是我自己来这里吃饭饮酒,找姑娘的!”
“我们阁中不……”
巫灵湘闻言,一把扯过龟公手里捧着的银票放在了鸨母的手中。
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活,哪里会有商人跟银子过不去的。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鸨母见了银票,便立刻一改疏冷的态度,热情洋溢的改口。
“从不怠慢客人,不分男女!来人,雅间备酒菜,伺候这位……呃,姑娘。””
她转头唤了两丫鬟过来,殷勤的伺候着灵湘往花园中的亭子中去了。
这天仙阁,白天与晚上的待客方式是不同的。
白天阁子里不明火烛,显的十分暗淡,便在阁子后的花园中起了几处雅致的亭子,供大手笔的客人享乐。
今日白天人少,亭子多半都空着,灵湘来的这一处,是个在水边的清幽小亭。
这亭子与其他亭子大致相似,外罩了纱帘,亭内摆放了软榻、屏风、香炉和锦櫈,添置了茶酒瓜果。
不同的是,也不知谁在这六角亭的靠水飞檐处悬了一只青铜铃儿,微风拂过,铃声清响,有种宁静邈远之感,竟不似是这种香艳勾栏里的物什。
丫鬟们带着灵湘在亭中坐下,便张罗着为她倒酒添茶。她们如何伺候那些男人的,对灵湘这边也不见丝毫怠慢。
灵湘新奇的跟丫鬟搭了几句话,问怎么没人来给她唱小曲。
丫鬟们捂嘴偷笑,看着她道:“姑娘是个女子,妈妈那边也是不知该安排什么样的姑娘来伺候,是以没有人过来为姑娘唱曲。”
“那我这跑来跟在外边吃饭有什么区别?”
灵湘闻言瞬间便有些不高兴了,她一拍桌子,竖着眉毛道:“跟你们的管事的说,我要楼里最漂亮的姑娘来给我唱曲……呃,对了,就要前天晚上在花厅中唱曲的那位姑娘来陪我。”
说起来为何要点那之前在花厅唱曲的女子来陪,也是灵湘见二哥巫行云当时临走,还在朝花厅张望,故而才有此一说。
能让二哥这种总是啥也瞧不上的人留意的姑娘,那必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的,况且那女子唱的小曲还颇合灵湘的耳缘。
天上的云越发多了起来,像是有下雨的征兆。
灵湘一边等着人来,一边庆幸着自己今日跑来了天仙阁,不然等会若是下起雨来,枯守在客栈里,那可真是要闷死个人。
所要的酒菜还没来的及摆上来,灵湘且先靠在软榻上闭目品茶,仿佛回到了明海她自家的宅院一般,甚是从容惬意。
伺候的丫鬟已经去了一个,帮她去喊那夜唱曲的女子,据说她的花名叫凝蝶。
待凝蝶抱着一支琵琶过来时,天上的云已经拉满了半边天,即便是户外的亭子里,光线也显得有些暗淡。
灵湘着一边服侍的丫鬟撑起了罩在亭子周围的帘幕,顺便朝外间张望了一眼,只见自己这亭子外是一片偌大的池塘。
此时已是春深,池中散种的莲花还未能抽头,可是莲叶却已经莹莹碧碧的铺了不少。
池塘边还有几座亭子依着地势散布在四周,隔的都挺远。而其中一座有人的亭子,却恰巧就在灵湘这边亭子的对面。
隔着一片池塘,灵湘能看到亭中坐着两个深色衣衫的男子,他们似乎是在说这些什么,周围全无人伺候。而在她这边撑起亭子周围的帘幕时,那亭中有个人也不经意的看了过来,灵湘瞧着甚是面生,便也没有再注意。
灵湘扫了一圈外面的环境,这才悠悠然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刚走进亭子里一身素衣的凝蝶。
只是才将眼光移上凝蝶的脸,灵湘便皱了眉。
也不知这阁子里到底是什么风气,到处帘幕隔帘幕,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而这个凝蝶呢,被她召来弹琴唱曲,脸上还是挂着道帘幕。
灵湘见状不禁有些气郁,道:“若说方才你来之前不知我是女子,你覆了面纱,我也能理解。可是你我皆为女子,你又挂着这层纱,却是怕我轻薄了你去?”
凝蝶闻言和缓一笑,道:“贵客勿恼。凝蝶并非轻慢于您,而是凝蝶向来是不能以真容见客的。”
“哦?为何呀?”
凝蝶垂眼默然,片刻后,轻声道:“凝蝶自幼面上生着一块血色胎记,本是无法在这天仙阁中存身的。只是奴家且还能唱几支曲子,又能弹得琵琶,妈妈这才留奴家在楼中以曲谋生。因凝蝶面上的胎记之故,一向是无人招凝蝶陪侍的。今日姑娘传唤奴家过来唱曲,怕惊扰了姑娘的雅兴,奴家这才以纱巾覆面,却不知依然是恼了贵客。”
原来是这样……
灵湘有些愕然的看着凝蝶带着面纱的脸,仅仅看着那纱巾后玲珑秀致的轮廓,怎么说都十分的秀美,再加上她眉眼亦生的妩媚天成,全然令人想不到她无法真容见人却是因此之故。
“那,是我错怪你了。我只是前夜里听你唱曲,觉得十分悦耳,今日就专门点了你过来陪我而已。我是第一次自己一人来逛楼子,说话粗鲁,难免唐突,也希望凝蝶姑娘莫要见怪。”
凝蝶眉眼莹莹,柔声一笑,道:“这楼中会唱曲儿的姑娘多了去。奴家也是第一次被人点着名过来伺候,却没想到客人是个女子,还是姑娘这般直率坦诚之人。在这种地方,能遇到姑娘,自觉的也是三生有幸,又怎会怪罪于姑娘。”
到底是楼阁中人,说话对答颇令人舒心畅意。
莫说是男人喜欢在这勾栏里寻姑娘说话谈情,灵湘觉得她此番也是喜欢到楼中找姑娘说话了。
她满意的顺着凝蝶的话点了点头,正想着为自己添一杯酒,结果那厢凝蝶已经将酒斟好,与她递了过来,真是贴心顺意,灵湘竟生出,今日还真是不枉那些银子的感慨来。
其实在家中,伺候她一同长大的敏乔也甚为通晓她心意。可是终归是主仆,太过熟悉,反而没了这种偶遇的新奇之感了,再加上敏乔也只是个娇憨的规矩丫头,哪里比得这楼阁中的姑娘说话称心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