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曲柔冰好像已经有所预感了,她脑子很乱,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她觉得高帆哪哪都好,可是真让她说,竟发觉这个所谓的“好”竟经不起一字一句的推敲。
司徒梦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问到了正题,“曲小姐,可能这样问有些冒犯,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您和高先生的夫妻生活,频率如何?”
曲柔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们、我们……我前两年生了点点之后,身体一直恢复得不好,他体谅我,所以我们……我们是分房睡的。”
司徒梦的心一点一点沉下来。
虽然她一直没有正面和高帆这个人打过交道,对他的印象仅停留于温和体面的外表,但她已经可以隐约从曲柔冰的描述中,拼凑出高帆这个人更深层的模样。
他可能有些胆小懦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选择了屈从于现实和规则。
他选择了“规规矩矩”地生活,结婚,生子,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可即便选择了“步入正途”,但他却抛不掉潜意识里的取向和天性,结婚生子对于他来说,只是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等到这个任务完成后,他能给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妻子的,没有性,没有爱,只有一些看起来很有情调但实质上没有任何意义的仪式感。
作为一个丈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生日、节日会和妻子一起过,女儿出生后还要和妻子分房睡。
他让自己爸妈来帮忙带女儿,看起来是给妻子减轻了一部分生活的重担,实际上却更像是给父母的一种行为上的交代——你看,你们要我结婚,我结了;你们要抱孙子,我也让你们抱了。
然后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过着“规规矩矩”的生活。却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曲柔冰的立场和感受。
她也是父母千娇百宠长大的,她也是对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的,爱情,家庭,她的情感和付出,谁来为她买单呢?
无爱无性的婚姻,只是个利用与被利用的空壳,外表看起来和对门、楼上楼下、和全世界任何一个家庭都没什么不同,可是这个壳子下的千疮百孔的伤和痛,只有曲柔冰一个人在承受啊。
司徒梦最终还是和曲柔冰坦白了,明确地告知她,她的丈夫高帆确实出轨了,她也没有刻意隐瞒或弱化他出轨对象的性别——即便她知道这对于曲柔冰来说是一个更加残忍的真相。
如果高帆的婚外情对象是个女人,曲柔冰还可以安慰自己说,只是结婚时间长了,感情淡了。
可是高帆和周仲冬之间的关系,明明白白地宣告着,高帆从头到尾,根本就没爱过她。
一丁点儿爱都没有过。
“曲小姐,很抱歉让你面对这样的事情,但是你有必要的知情权,我接受了你的委托,就不可能向你隐瞒。”
曲柔冰表情呆愣愣的,看起来很“平静”,好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有那红透了的眼圈在无声地证明着,她是真的非常难过。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这样了呢?都是骗我的吗?”曲柔冰哽咽了一声,像是强自压抑着什么,可是心里那些绝望和悲痛,又怎么是能够轻易平复的?
房间里一时安静极了,静到只有曲柔冰的哭泣声;一时又吵闹极了,司徒梦感觉心口那些所有的鼓动的念头都要争先恐后地喷薄而出。
曲柔冰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司徒梦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给她递了纸巾。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曲柔冰缓缓开口,“结婚之前,我觉得他绅士、体贴、有礼貌、很尊重我,看电影都不悄悄牵手的那种。结婚之前,我没有过拥抱、接吻,只牵手过两次。我笑他保守、老古董,心里却觉得,他应该是很‘珍惜’我。”
说到这儿,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傻?明明是他根本不愿意碰我。”
司徒梦没有打断她,静静当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后来我们结了婚,他也很少碰我。两个人同住在一张床上,却像是守着楚河汉界一样,非常非常偶尔的时候,才会有一次夫妻生活。怎么形容这个‘偶尔’呢?点点……是我们第三次上床后怀上的,从那之后,再没有过了。”
“他对谁都温和、体贴,脸上总挂着笑,像是个老好人。他对我也不是不好,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对陌生人的好吧。我早就应该发现的,就算是性冷淡,也不至于好几年不和老婆同房吧?我以前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但是他的生活规律得要命,基本上就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偶尔去超市买个菜,基本上就没有别的业余活动了。这样的人,跟谁出轨去?没想到,他不是身体出轨了,而是那颗心,就从来没有在我身上过。”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从小没做过什么坏事,连考试作弊这种事都没做过,手里捏着垃圾一定要找垃圾桶,甚至没有踩过草坪,没有贪香摘过路边开的花,地震洪水我都捐款,我做错了什么呢?老天爷要我遇到这样的事……”
“离婚吧,曲小姐。你还年轻,你那么好,不要让自己后半辈子都困死在这个囚笼里。”
这次的委托,司徒梦没有再做任何其他的尝试,而是直接劝曲柔冰离婚。
她从前也听说过同妻这个群体,但说起来惭愧,她从没主动去了解过这个群体。直到这次遇到曲柔冰的委托,才开始去查阅一些有关的资料。
数据比较久远了,但听起来仍然很触目惊心——在超过1600万的同妻群体中,九成以上都曾遭受过家庭暴力,在这一点上来说,曲柔冰算是那10%的“幸运”了。
而高帆愿意在家庭中扮演一个“本分规矩”的丈夫的角色,不家暴,不滥交,除了爱和激情,好像其他的都可以给到他的妻子——算起来,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是凭什么呢?曲柔冰凭什么要做他扮演“普通人”的牺牲品?
目前的法律环境对于同性恋群体是很不友好,很不宽容,但司徒梦也很清楚,法律因素并不是同性恋者一定要走入异性婚姻的理由。
任何一种情感都需要足够宽容和理性的环境,但没有一种感情能成为伤害别人的借口。同妻问题的产生,根源在于骗婚这个行为本身的自私和不道德。
想要结婚证,那就好好努力好好赚钱,攒够资本移民到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去。想要孩子,可以去寻求合法的代孕方式。
要是负担不起,那就别要孩子、别要结婚证,守着爱人相伴同样可以拥有幸福美好的一生。
无论怎样,都好过拿一个无辜女人的后半生来换取一时的私欲。
那代价太大了,那是活生生一个人啊……
而现实呢,绝大多数的同妻都对自己的遭遇一无所知。即便偶有窥得冰山一角的,也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回了那囚笼里,不敢面对身边人的指指点点。
好像被同性恋者骗了婚,是一件多么十恶不赦、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样。明明她们是受害者,却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可是她们的委曲求全、隐忍不发,换来的结局往往是凄凉孤苦的后半生,她们从前憧憬过、向往过的美好幸福的家庭,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了。
那一天,司徒梦和曲柔冰说,“这世界是很美好的,你还不到三十岁,打破这个囚笼走出来,你就是自由的。”
“你无须为任何人的自私和无耻买单,也无需为任何人的过错而抬不起头。你现在是受害者没错,但你绝不该是永远的受害者。”
曲柔冰是不幸的,但是比起千万个和她有相似遭遇的同妻群体来说,她也该感到庆幸,庆幸她这么早就有得选择。即便两败俱伤,好在也算是个及时止损的选择。
伤害已经发生,不可挽回,像是摔碎的瓷器,再粘起来也不能复原成没有受到过伤害的模样。但是过山过水,总是要过的,不然这世上让人意难平的事情岂不是太多了吗?
能打破囚笼,走出来,且算作是她未来崎岖变坦途的第一步吧。
曲柔冰和高帆离婚的事,进展并不顺利。高帆家里对于点点的抚养权和他们夫妻财产的争论都很大——闹出来就是丑事一桩,他们怎么甘心人财两空?
到这一刻,司徒梦总算知道高帆性子里那些自私、懦弱、贪婪和不道德是从何而来的了,家庭教育如此熏陶,这似乎并不奇怪。
司徒梦研究离婚官司好几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关于同妻这块的法律却是存在很大程度的空白,但这对于她来说也多了一些可以操作的余地。她已经没办法帮曲柔冰找回一个安定美满的婚姻了,她绝不容许自己再让曲柔冰在离婚这件事上受委屈。
之后的几个月里,财产分割,抚养权纠纷,一切都陆续尘埃落定。曲柔冰带着点点搬回了自己父母家,对于高帆,她就只当他是点点的遗传学上的父亲,除此之外,和她再没有什么别的关系,这样一来,她的日子反而比从前还要自在轻松。
这让司徒梦由衷地感到庆幸。
至于周仲冬,后来司徒梦曾通过陆灼得知了一些有关于他的消息。他因为家里的压力,还是和高帆分了手,但和家里的关系闹得很僵。他不肯再留在国内,就回去国外留学做讲师。
再之后听到的关于周仲冬的消息,则是他和新男友在国外注册结婚的事,据说周家老爷子得到消息的当场就被气进医院了。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司徒梦倒是觉得,周仲冬没有找个女人去结婚生子,就已经算是为数不多的“厚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