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何来无辜。
从秦汉开始,匈奴就是一个没有地位的民族,从蒙恬到霍去病,每一代帅将的成功之路几乎都要践踏匈奴人的尊严。封狼居胥是每一个中原人的梦。但是匈奴人从未真正的灭亡,一次次的战败他们逐渐的往北方迁徙,他们没有适合耕种的土地所以以放牧为生。
春夏季草原水草丰美,匈奴人放羊跑马,喝酒食肉,秋冬季天气骤变,当羊马没有了吃食,日渐消瘦,一个个匈奴部落的人慢慢被饿死,不少人打起了羊娃子的主意,但是他们知道羊娃子吃完了,来年还是逃脱不了饿死的命运。
匈奴人又一次打起了南方好邻居的主意。汉的子民不像匈奴,他们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吃肉,所以在匈奴人眼里这些邻居天生像羊一般温顺。于是散居的匈奴人聚集在了一起,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匈奴人大肆南下,他们一人双马,可以日夜不停地赶路,每一次侵袭都是闪电战,这种速度只需要十天就能横贯整个汉朝边界;肩挎长弓,马背上是满满的箭壶;手上是祖上传下来的弯刀,虽然锈迹斑斑,但是依据他们的经验,这把刀依旧可以轻松挑开汉人的胸膛。
他们从武威到太原,只打秋风不攻城,几乎毫发无伤就打到了足够他们吃两个冬天的粮食,虽然不及肉的美味,但是汉人的粮食十分抗饿。再看看掠夺来的汉人女子,皮肤白皙,眼泛秋波,举止得体。不想草原上的女人,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粗糙不说还十分粗鲁。
贾咕就是这次扫荡的百夫长之一,想想昨天帐篷里的汉人女子不由得舔了舔干瘪开裂的嘴唇,每年夏天部落里的人聚在一起吃肉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讨论上个冬天的收获。去年的贾咕十九岁,父亲正是当打之年,于是父亲带着哥哥奔赴了汉朝边境,自己只能在自家帐篷里陪着母亲和姐姐们保护羊娃子,火红的炉子燃烧着的火星子像极了彼时贾咕的心,他做梦都想来到这里扫荡,抓几个汉女子在晚上去见见草原上的长生天——叔叔辈们说和汉女子睡觉就是这种感觉。
天随人愿,哥哥在回来的路上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才有了自己的这次机会。
受到了父亲的提拔后,手下有了近百个兄弟,虽然这些人里有不少刺头,但是贾咕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匈奴十几万大军过了太原之后即将向着河东郡进发,哪里是大汉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因为靠近司隶。那里是匈奴人的天堂。早六十年匈奴也就只敢在凉州、幽州打打秋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二十年前匈奴出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檀石槐,他是九歌部落的单于之后,自从出生一来就很不平凡,六岁的檀石槐就敢于放牧甚至和狼成为了朋友,当别的部落羊群被草原狼骚扰的时候,檀石槐驯服了三只小狼,人们都相信桀骜的狼被驯服标志着草原部落的崛起。十二岁时檀石槐就打遍部落无敌手,一手长矛出神入化,经常可以看见放牧回来的他矛尖上穿着十几只野兔,御马更是当时无双,可以手开双弓,三十步内箭无虚发。十五岁父亲暴病去世,檀石槐接手了父亲除母亲外的所有妻子(匈奴人的特殊传统)之后,大力整顿部落。
檀石槐从壮丁里选出五百人组成了狼营,每个人的肩膀到胸前都刺着一头苍狼,用牛皮缝制成皮甲,勤于操练。兵马丰足之后,檀石槐不甘于仅仅掌控九歌部落这几千户的中型部落,于是他将矛头对准了和九歌相当的其他部落。
起先只是九歌部落里的牧羊人在其他部落的草原上放牧引起部落冲突,在冲突一次次升级之后,让本部落牧羊人受重伤假死,檀石槐与对方部落首领约定在某个地方达成合约。在对方不经意间暴起杀人,再率领狼营去攻击敌方部落从而让自己的力量达到了长足的提升。
这种行为促使九歌部落在草原上不停地征伐,仅仅用了三年,檀石槐统一了汉朝北部大部分的匈奴兵,自命鲜卑。
东汉末在高柳北弹汗山建立了王庭,向南劫掠沿边各郡,北边抗拒丁零,东方击退夫余,西方进击乌孙,完全占据匈奴的故土,东西达1.4万余里,南北达7000余里。团结起来的鲜卑是可怕的,年年进犯大汉,但是由于东汉实力衰微,皇庭昏庸。内有宦官党政,皇亲国戚玩弄职权;外有诸侯听调不听宣。只能任由檀石槐做大。
贾咕想到这里不由得遥遥向着中军看去,那里竖起一把长矛,矛尖泛着红色血光,那是檀石槐的兵器,由于几十年的杀戮血液已经浸入了铁质矛尖,那是所有匈奴人或者说是鲜卑人的信仰。
鲜卑中军。
檀石槐坐在宝马上,目光如鹰一般锐利,但是他的眉头缺紧紧皱起,他的手中拿着一幅泛黄的行军图,这是他三十岁时掠来的一个大汉富贾献给他的,此时鲜卑大军的位置就在河东郡的黄河附近,按照往年经验此时从司隶派来的大军理应就在河岸对面和他遥遥对望,像是在欢迎他又像是在目送他。汉军是没有胆量和鲜卑军在平旷的河滩上正面冲突的,只能放弃河东郡黄河对岸的部分老百姓从而保全大部分人,他们也知道自己不会傻到带着十几万鲜卑军渡过黄河给他们一个半渡而击的机会的。但是这次和往常不同,河对岸空无一物,只有几个渡船懒懒散散的横在对面,檀石槐心中“突突突”的跳了起来。
从这次出军时自己就和儿子和连表示过自己这是最后一次领军的想法,一是自己已经五十多了,早已力不从心;二是希望儿子和连可以担负起百万鲜卑人的命运,诚然自己知道和连的能力完全不足,贪财、好色、喜功、鲁莽,他仿佛轻松的避开了自己的所有优点。檀石槐之前把这些归于儿子只是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但是他忘记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早已成了草原上最凶猛的狼。
自从自己领兵出了草原后,檀石槐发现一切事情都不太如意,帅旗莫名其妙的倒下,头顶乌鸦来回旋转不去,宝马总是莫名的绊腿都预示着这一次出兵的凶兆。但是自己知道如果不出兵草原上的这个冬天会杀死一半族人,那是长生天不愿意看到的。
随着逐渐深入汉边,一次次的掠劫收获又告诉自己这一次自己没有来错,此番收获足足抢出了以往两倍的战利品,所有鲜卑小伙子们都笑歪了嘴。
可能是自己老了吧。
“主帅,不对,有问题!”旁边的幕僚遥遥看着空旷的河滩,感受了一会儿天空中的寂静后,不由得额头沁出了冷汗,一脸惶恐的对檀石槐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文和?”檀石槐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奇怪的举动,语气沉着的问。
身边的年轻人是前几年的战利品之一,自称是段公(段颖)的家人,后来被檀石槐召见,檀石槐发现这个年轻人一肚子鬼点子,把自己的手下耍得团团转。于是将他利用了起来,由于在近几年为自己提供了不少的有用的计谋,从而被自己视作心腹。
“渡口怎么可能没有一只河鸟,往几年十万大军来的时候河口的水鸟都纷纷闪避,空中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怎么今番如此安静。要么百姓没有吃的,以至于把水鸟猎杀殆尽,要么此处早有伏兵,结合此番收获看来,只能是后者了。”幕僚面色铁青的说。
檀石槐大惊失色,急忙转身,“听我命令,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中军转向速往北撤!”檀石槐朝着手下下令道。之后传令之声此起彼伏,鲜卑军乌泱泱的掉头,乱哄哄的向着北边赶去。在最后方的鲜卑人明白以往后撤之时就是掠劫最富庶的河东郡的时刻,所以每个鲜卑人都急匆匆的掉头,生怕自己落后了。
檀石槐和幕僚身躯微微颤抖着看着乱哄哄的部队,他们早就把秋天的训练忘得一干二净,撤退时的队形完全乱了。
突然之间,隐隐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见两侧丰茂的干枯水草中突然拉起了数百条铁索,后退的骑士们止不住马蹄,一排排的鲜卑军跌下了马,前面的想勒马,后面的想去前面,十万大军经历了片刻的寂静后一片片的倒了下去,檀石槐看着像割麦子一样的骑兵大部队心头剧痛,此时三面的汉军包围了上来……
“檀石槐,我皇甫嵩今日来取你项上狗头!”
“和连小儿,老夫乃段颖,你可知否!”
“坏了。“”檀石槐骤然回头向着对岸看去,之间数百骑拥着一个老者,已经有部分斑白的黑色的胡须垂在胸前,眼睛微微眯起,身着锁子甲,胯下是枣红马,赫然正是大汉的几个可战之人之一——皇甫嵩。远远的,檀石槐看着他的嘴里似乎蹦出来了“放火”二字,瞬间檀石槐浑身鸡皮疙瘩竖立,只觉得冷汗浸透了自己的衣甲。
冷风肃杀,吹动着两边枯黄的水草,喊杀声就像一把刀插进了檀石槐的脑子,檀石槐感觉皮肤上拂过了一整冷风,自己就像光着身子坐在马上,鸡皮疙瘩从全身涌出,胃里一整翻腾,干呕后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风中传来的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像是烤肉又好像是在烧羊毛,惨叫声不绝于耳,檀石槐身处炼狱但是面无表情,“嘣儿”的一声脑子里好像什么东西断了。
顷刻间,两边的干草烧了起来,两边的鲜卑人遭了殃,火星溅在了羊毛衣服上,瞬间鲜卑人好像被点燃了的火球,扭动着想要拍灭身上的火焰。
火焰中的人好像在跳舞,但是夹在中间的鲜卑军没有胆量去欣赏。正面是乌泱泱的步兵,后边是黄河,两侧是火焰,生死存亡之际,狭小的地带让骑兵没有办法冲锋,此时的鲜卑骑兵就像是羔羊,汉军一步步前进,逐渐有鲜卑人连人带马退入了黄河,扑通之后便没有了声音,只有黄河怒吼着拍打河岸,好似是不满意吞噬生命的速度。
檀石槐止住了呕吐的感觉,段颖十年前就死了,明知道皇甫嵩搬出他只是为了恐吓自己,但是久经沙场的檀石槐还是忍不住双腿的颤抖,将年迈导致的体力不足的弱点体现的淋漓尽致。
檀石槐不愿意坐以待毙,他还是草原上的狼,随即慢慢将长矛举起,直指天际。
檀石槐给了身边手下一个眼神后,口中大喝:“杀!”只见檀石槐身边的狼营逐渐提速,从中军贯穿到了后军然后撞击在汉军的步兵中,一个小口子显露出来。
“杀!”一次……又一次……转眼几十次过去了。
其他的千夫长看着单于的行动后,也组织着身边的亲卫们开始一次次的撞击,但是撞开了口子后,汉军的人又会补上,一次一次的好像没有尽头。
一次又一次的撞击让檀石槐冷静下来,他明白十万人都跑掉是不可能了,他停止了撞击并翻身下马,用长矛挥舞着,将身边的汉军一次次击退。
一旁的和连看着父亲如此拼命,随即也欲翻身下马,但是身旁的幕僚拉住了他,开口道“世子!还需从长计议啊!”和连转过头用奇怪且冰冷眼神的看着幕僚,眼中浸这些许泪光,幕僚透过和连狼一般的眼神看出了他心中的杀意。幕僚早知道鲜卑人中除了檀石槐之外,几乎所有的鲜卑将士多多少少都对这汉人幕僚有些许偏见。
想到这里幕僚下意识的将拉在和连胳膊上的手收了回来,和连狠狠剐了这幕僚一眼,转过头去。好在和连不似檀石槐一般豪气无双,终究是没有克服心中的恐惧而没有下马。
另一边,奋战的檀石槐用长矛击退了部分汉军,他像一把弓努力的绷直自己,只想造成最大的杀伤,终于骑兵的前方暴露出了一条生命通道。
“和连!带着文和突围,速度!”檀石槐大吼。和连听了后策马加速,靠着身边狼营的骁勇突围而去,后边的鲜卑军也顺着这个口子突围了出去,之后好像决堤似的,缺口逐渐变大,转眼间近万骑兵一起四散逃生。檀石槐看着策马而去得儿子,知道此一去鲜卑实力几乎损毁殆尽,再来打击报复也是以卵击石,心痛间大喊道:“不要为我报仇!”但是声音远远传去和连只听见了四个字——“为我报仇!”和连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身体却没有调转,继续策马北去。
逃离了险境后,和连一旁的谋士想起了方才和连的眼神,不自觉的打了个颤,匈奴人的狠辣自己不是没见过。但同时他又为檀石槐这一草原霸主惋惜,在他身边待了几年后这幕僚早就对檀石槐鲜卑人的身份没有了隔阂,单论檀石槐的计谋、手段、城府等方方面面,如果假以时日必定是如秦皇汉武一般的人物,可惜终究是折损在这黄河天险处。
再转头看看身旁脸上还有泪痕的和连,满脸阴霾,毫无城府的样子全然不似鲜卑王者。终究是等来了这一刻,自己要找机会抽身了,在和连这种庸人手下,鲜卑一族怕是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