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帝国南边有座荡山。
荡山是一座座山连在一起的那种山脉,很大,也很古老,自打有生命诞生就一直存在,那场天塌地陷,众神陨落的大战也没能将它夷平,反而使它愈发悠久。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山外围,树木稀稀落落,常见有背负篓筐的青壮穿梭于林中山涧,采集珍贵药材,猎人于山间捕捉野味。
他们都时值青壮,身姿矫健,更不乏一些炼体的武者,即便遇上猛虎,熊瞎子也能不落下风,甚至击杀。
不过这靠山吃山的人们都有自己的底线,大部分都在外围百里内活动,百里再往里,就有妖兽出没,妖兽是比野兽更为凶猛的存在,虽然越往里奇珍异宝越多,可相比之下还是这条小命要紧呐!
阳光透过树木落在地上星星点点,一只受伤的兔子正在四处躲藏,奔走在落满枯叶的树林中,传出‘沙啦啦’的嘈杂音,只是兔子速度并不怎么快,伤口流出的血迹滴落了一路,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血腥味很快引来了一只猛虎,猛虎嗅着还未凝固的血迹,发出一声呼啸,似是在宣布猎物的死期,仿佛看到一顿鲜美的小点心就在眼前。
猛虎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兔子在前面一停一顿地跑着,想必此时兔子内心的恐惧大过了死亡。
显然,这只猛虎很享受制造恐惧的这种快感。
兔子越来越慢,最终还是被猛虎扑倒在了地上,兔子看了一眼庞大猛虎,心如死灰,连垂死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如果兔子有表情的话,我想此时它的脸上应该写着大大的‘解脱’两个字,最终眼前一黑,兔子,凉凉了。
猛虎很是享受这顿小美味,无论是从身心还是口舌之欲,它都得到了满足。虽然仅仅只是一只兔子,且刚够它塞满牙缝。
也许它是个虎中另类,是一只懂得猎杀艺术,享受生活的虎,
可惜它只是一只虎。
正午的阳光照得虎躯一片温暖,细风吹过,丝丝清凉。虎目微含,口中正细嚼慢咽,偶尔还发出一声虎啸,此时猛虎很享受也很放松。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嗖!嗖嗖!!又接连几支利箭飞出!
无一虚发,全部命中,有一支箭甚至射到了猛虎的眼睛。
紧接着一少年手持黑棍突然出现,以迅猛之势一跃而起,似大鹏展翅盘翔于猛虎上方,遮云蔽日,一片阴影笼罩而下,黑棍携带着一片呼啸顺势挥下。
一套动作从射箭到黑棍挥起,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猛虎来不及痛叫,凭借多年生死间的经验,猛地一扭虎首,躲过了这砸向头部的致命一击,不过这一棍子还是无可避免的砸到了虎躯之上,所砸之处顿时皮开肉绽,淌出了鲜血。
少年见精心计算的这一击并未致命,内心稍稍有些遗憾,并未做过多感叹,趁势继续发起进攻。
猛虎从一开始就没了先手,一只眼睛先是被伤,紧接着身上又挨了一棍子,表面看起来那一棍子只是让它受了些皮外伤,然而少年力道极大,内腑早就震出了内伤,即便有幸逃过此次劫难,也命不久矣。
猛虎看着面前这攻来的少年,似是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绝境之中,一声响彻森林的虎啸迸发而出,惊得群鸟飞起,蚁虫四窜,这一刻竟然激发出了更为强大的力量。
少年黑棍挥向虎头,猛虎丝毫不惧,前爪向前挥出,竟是以血肉之躯挡住了黑棍,强劲的力道通过黑棍,震得少年手臂一阵酥麻,步子也连连往后退散了几尺。
不过少年知道猛虎此时只不过是强弩之末,此时迸发出的强大力道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等猛虎灯枯油竭之后,自然就变成一只任人宰割的绵羊。
见猛虎使出山岳之力,少年也不与之硬碰,借着身躯的灵活,四处躲避,偶尔挥出黑棍进攻也不多做停留,就这样一人一虎缠斗在一起。
猛虎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不断地流淌,渐渐的猛虎感到一阵阵恍惚,慢慢开始落入了下风。
少年此时也好受不到哪儿去,腿部不知何时起,被虎爪划出道道血痕,胸口也被蛮力震裂,淌出鲜血,还好一开始就给猛虎造成了重伤,要不然这场争斗鹿死谁手还都说不定。
最终,这场战斗在少年黑棍的最后一击中,猛虎还是倒了下来,生前的美好回忆就此停留在了那只兔子身上。
可能就算到了阴曹地府,它还会回忆起对那只兔子的完美级艺术捕杀,细思下来,即便那是人类故意设下的陷阱,它也死而无憾。
毕竟它是一只懂艺术的虎,它有它的傲娇,毕竟它生前也是一只体面虎!
看到猛虎倒下,少年终于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老虎浑身是宝,佣兵联盟处常年有土豪发布关于收集虎骨虎鞭的任务,只是这虎难寻更难杀,一不小心更有性命之忧,因此佣金悬赏也很高。
今天的收获可以说是很大,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币,很是开心。简单包扎一下伤口,趁着天还未黑,少年带着今天的收获向山林外走去。
只是少年未曾注意到的是,那沾满血迹的黑棍似乎闪过一道亮光,上面的血迹也少了一丝,只是太过细微,少年浑然不知。
这场争斗从兔子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从猛虎放松警惕吃兔子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它的失败。
看似凶险异常的搏斗,全在少年的计算之中,从头到尾,少年心思缜密,手法娴熟。
若是旁人看到少年的这番搏斗,肯定会发出惊叹,这一定是久经丛林的老猎人,可惜的是少年面庞略显青涩,看起来还有点憨憨,掩盖住了他那份老辣。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家伙不好惹,而且是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少年叫周破天,没有英俊潇洒的面容,也没有身世显赫的背景,他只是一个手持黑棍的少年,面容普通,落入人群中普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
可能唯一有点辨识度的就是他那双小眼,平时看着就小,一旦笑起来更小,弯起来的眼缝像极了天上的月牙,偏偏他还总喜欢笑。
周破天自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打小和吃了一辈子山的爷爷生活,爷爷是一名优秀的猎人,教会了他不少东西。
上了年纪的老人总喜欢唠叨一些往事,比如年轻时喜欢的姑娘是多么的水灵,那红润的脸蛋掐一把全是水,还有山里那再凶猛的野兽也敌不过精明的猎人。别看爷爷我现在老了,想当初我可是这方圆几十里最优秀的猎人,就连那高高在上的大魔法师,爷爷都曾一起并肩作战过。
东家长李家短,柴米油盐酱醋茶。有年少时的张狂不羁,也有年长时的郁不得志。
老人家说到兴起时,唾沫横飞,小破天连忙拿手遮挡免遭横祸。
口干舌燥时,拿出那个有些年头的灰白色酒葫芦,咕嘟咕嘟,仰头就是一大口,有酒从嘴边流落,就用那满是油污的衣袖一挥。
嗬!那叫一个痛快!
春秋往事皆入喉,这廉价的二两烧刀子,硬是喝出了仙酿琼浆的味道。
那时候,周破天还是小破天,不识酒滋味,见老人喝得舒服,也在一边学着往嘴里灌,辣酒入喉,呛得少年满脸通红,不过年轻就是好,呛得难受也不说,反而还露出了一脸憨笑,只是这一笑,那双小眼又变成了天上的月牙。
这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一老一幼经常是喝得昏昏沉沉。
在梦中老人也忘不了唠叨:“小破天啊小破天,快快长大,长大了讨个漂亮媳妇做老婆,长大了就有力气去把天捅破,看看那天上到底有没有救世的神明......”
四年前的那个午后,老人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酒葫芦如往常般,躺在仰椅上昏昏入睡,酒葫芦依旧白得发灰,衣袍的袖口依旧满是油污,微风吹来,灰白的发丝随之起舞,只是这一次,老人再也没有醒来。
那天小破天哭喊着,使劲摇晃着老人,试图让他醒来,老人无动于衷。他知道,爷爷再也不会醒来了,只是他不愿承认,更不愿去面对。
这天家里来了个银发白胡子的老头,身穿一件蓝灰色袍子,外翻的衣领上绣着一朵金色的小花,这是一件珍贵的法袍,毫无疑问,老者是一名尊贵的魔法师。
身边跟着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女,与周破天岁数相差无几,眸子大大的,透露出一股子聪慧劲儿,一看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周破天认识老人,他就是爷爷口中经常提起的,与之一起并肩作战的魔法师,老者姓杨,是这处佣兵联盟分部的负责人,偶尔还会来与爷爷一起喝酒,只是酒品实在是不太好,喝多了就喜欢破口大骂,是爷爷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旁边的少女是他孙女,她叫杨小月,是周破天惟一的好朋友。
在杨老及周围邻居的帮助下,最终把不再醒来的老人安葬土中。
按照生前的遗愿,老人的骨灰就埋在荡山脚下。
小小的土堆下,是灰白的酒葫芦,是迟暮的英雄,也是不甘平凡的一生。
爷爷离开的那一阵子,周破天的天塌了,那几天他的眼睛是红肿红肿的,爷爷只是说长大后让他把天捅破,却没和他说天要是塌下来该怎么办。
作为周破天仅有的好朋友,杨小月不忍少年如此悲痛,就在这段日子里一直陪着他,给他安慰。
只是两人都是半大的孩子,谁安慰谁还不一定呢……结果就是杨小月见他哭的伤心,安慰了没几句,自己也呜呜的哭了起来,女生总是如此感性,小小年纪功力已是如此深厚……
这天她给了他一块糖,塞到了他的口中安慰道:“生活很多时候是苦的,可糖是甜的呀,虽然糖不一定会使日子变甜,可至少不会感觉到那么苦。”
少年沉默不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反正打这以后慢慢开朗起来。
渐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悲伤也随着时间埋入心底,成了一段往事。
老人已经老去,偷酒喝的孩子也变成了打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