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寒水话音刚落,室内突然出现一股沛然气势四散而来,接着就是‘啪’的一声,先前放在桌上的那锭银子已经化成银粉,洒落一地。聂寒水脸色苍白,身子颤抖,但依然咬牙坚持,就这么定定看着横眉怒眼的钟离南。
钟离南在拍碎银子之后,又长长的运了两口气,但胸中的憋怒显然并没有压下去。
“你才不济事,你们全家都不济事,你们全家六亲九族这辈子都不济事。说老子不济事?老子好的很,济事的不行不行的,老子一柱擎天,老子金枪不倒,老子夜御十...都不会喘气。”
也许是顾念其他人,那个‘女’字就这么给他滑过去了,待看到聂寒水还是一脸平静时,钟离南愈发生气,但也只能拂袖摔门而去。他怕他再多看一眼就没忍住拍死了这个忤逆尊长的不孝子。
直到这时,聂寒水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手心已全是汗水,不光是手心,紧贴后背的内衣都已经湿透。聂寒水想起身关门,但刚一站起,身子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有所准备,双手紧抓着扶手。在又尝试了两次还是感觉到双腿无力之后,聂寒水终于放弃了。
这老家伙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聂寒水回想刚才银子被拍碎的那一刻,现在还有些后怕,感觉自己这是在死亡边缘转了一个圈又回来了。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做错,圣人曰:君子失命事小,失节事大。本以为只是个行为不端居心叵测的平常人,谁知却是身怀伟力的修行人。早知如此,他是万般做不到之前那样的。毕竟相比较活命,君子之道也是可以舍弃的。圣人曰:死生事大!
果然不是个好客啊!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防备着老者,尤其在对方说出那句“走错房间”之后。
进自己房间需要敲门吗?
酒醉到连房间都能认错的人会有那么平稳的敲门声吗?
所以他一直想着是如何把对方送出去而不招惹对方,直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不济事’这种不算险恶的险恶之语。男女之事不是本就是如此吗?到了一定岁数,肯定会不济事的呀!
钟离南很恼火,聂寒水很放松,阮宝宝则是很震惊,人生未曾有过的那种震惊,震惊到无以复加。
对于师父钟离南半夜来看聂寒水,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看重。师父没有示意她离开,她也就没有离开。对于师父的进门方式和说话做派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和谐愉悦的对话,毕竟师父钟离南见多识广,聂寒水又开朗乐言,与一个车把式都能相谈甚欢,更别说是有备而来的师父了。可是当聂寒水那六问一个一个的抛出来时,她也跟着师父同样的思考应答之策,她自知若是换作自己,肯定是答不了那么好的。可谁知那聂寒水问题一个接一个且是环环相扣,竟似是预先准备好了似的。她知道此事肯定是无法准备的,毕竟没人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只能是临时起意,靠的是临场反应。这些足以说明聂寒水的脑子跳转是如何之快,心思又是何等的缜密。
思慧近妖!
如果说先前的五问只是让他惊讶到吃惊的话,那么这最后一问则是让她惊呆了。你以为坐在你旁边的是谁?车把式老王还是李富贵?那是钟离南啊!一个跺跺脚不说剑阁,就是整个西南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啊!当时她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聂寒水被一掌拍死,这不是作死是在干什么?
而更让她震惊的还是师父钟离南后面说的话,直接惊的她脑子空白,静坐都不能。
钟离南是谁?剑阁中经阁一脉的阁主,是修为最高的大长老,是连阁主都要仰重之人,是整个神剑大陆最顶尖的那一群人。平日里虽然是一副和气生财的富家翁模样,但骨子里却是一个自视甚高,风度与涵养俱佳的剑道大宗师。与人鏖战都是面不改色,何曾有像今日这般怒火攻心气急败坏的时候,更别说像市井中的无赖混混骂架才能说出口的腌臜不堪之语,说出去谁会相信?
这要是让自己那些同门师兄弟知道...
阮宝宝没敢想下去,看着师傅钟离南离去时,走过之路上那些碎了一地的石碑石狮,突然开心的笑了。
她想起了之前师兄说过的那句话:打师弟得趁早,这小子看着邪性...
一语成谶!
只是现在她觉得应该不需要她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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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林是剑阁之中外门的普通弟子,一身修为平平,还只是在入门的练气阶段。他自知此生无望剑道,所以也就不再执着于此,反而是另辟蹊径,平日里在同门之间做些小买***如同门之间的以物易物,帮无暇下山的采买俗物,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仗着自身机灵诚信,办事亲力亲为,慢慢地也就有了些不小的名声,人脉渐广。有时候一些内门弟子也会找上他,像是什么修缮洞府,料理私事什么的。相较于其他同门的足不出户,方天林在青灵镇的时间比在山上更多,今夜他又准备在青灵镇过夜。虽然这二年手头宽余,但也没有在镇上置办房产,他更喜欢住客栈。他喜欢这种人生如逆旅的感觉,向往着浪子的生活,虽然现下不能浪迹天涯,但却能浪迹于不同的旅舍客栈。
先前正在盘算事情的他被隔壁的声响惊扰,本想过去说道一番,但刚走到门口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我的乖乖,幸好没出声...”
此时的方天林心有余悸,刚才刚走到隔壁门口,正好看见一个锦衣老者点指座位上的一个青年,口中骂骂咧咧。那老头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方天林确定那是山上的那位祖宗。相较于其他外门弟子,他是少数有幸见到那位的人数之一,而且还不止一面。就在之前不久,他还远远的见过一次,那是在缘来楼。本想去吃饭的他下意识的在一楼大堂扫了扫,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结果他饭都没吃,就跑了。毕竟像他这样的外门弟子,无事是不能随便下山的。
少倾,隔壁的声音终于消失,方天林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又等了会儿,才又悄悄出门看了看。果然,那位老祖宗已经离去,只剩下一个青年躺卧在大椅上闭目养神。方天林不敢打扰,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同时脑子里飞速思索着。
那位貌似普通的青年是谁?
因何事激怒了那位老祖宗,而且事后还能安然无事?
还有,刚才那位老祖宗是站着,而这青年却是坐着,整个剑山能跟那位老祖宗平起平坐的人肯定是有几个,能被老祖宗这样不顾身份破口大骂的应该也有几个,但能被老祖宗怒骂还能安然落座的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宗主柳长青。
那么,整个青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方天林想不明白,更不敢想,因为他不管从哪个方面想,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那位青年是他惹不起的人。
“惹不起啊惹不起...”
方天林摇了摇头,吹灭烛火躺到了床上。良久,黑暗中的他突然睁眼,他想到了一些事,一些先前因为心乱而忽略的事。
那声茶杯破碎的声音未响起之前,隔壁就有说话声传出,他无意间听了那么一耳朵,好像是那位青年在质问那位老祖宗身体是否济事。而结合后面老祖宗的怒骂之言,好像也是在说这件事。
“原来如此...”
方天林终于理清了这位老祖宗暴怒的原因,心中又是一阵赞叹。
“这位年纪不比自己大的青年,果然是个人物。”
方天林唏嘘之后又是一阵后怕,懊恼自己为什么会住在这个客栈,又为什么会住在这青年的隔壁。
“刚才出去看的时候,老祖宗肯定已经发现了我。”
“这事要是传将出去...”
“老祖宗不会灭口吧?应该不会,我就是一只小虾米。也许老祖宗当时暴怒之下,根本就没有顾得上我。”
“应该没事吧?”
方天林越想,脸色就越发难看,仅有的那么点睡意早就烟消云散。
半晌,方天林咬了咬牙,重新起床点灯,铺纸研磨,眉头紧锁。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只是一只小虾米,老祖宗要是想踩死他,不费吹灰之力。而要想活下去,肯定就需要一些筹码,让自己稍微值点钱。他决定把今晚的事写下来,寄存在好友那里,若是老祖宗为了颜面要置他于死地,他就威胁把这东西公诸于众。如若无事,那么万事皆休。
思及此处,方天林不再犹豫,奋笔疾书,脑子好像也比之前清楚了很多。之前还听的模棱两可的话语,此时竟想明白了很多。
果然,人在死亡面前总能发挥出最大的潜力。
聂寒水虽然心力交瘁,但却并没有就此睡去,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那位老先生的身份,他无从知晓,但只知道是敌非友。之所以对方没有动手,很可能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剑阁弟子的身份。而青灵镇就相当于剑阁的前院,在这里动手肯定对他没有好处,搞不好还会得不偿失,所以才有所顾忌。双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那么对方所图,无非就是钱和人。
强盗?人贩子?
还有对方刚才随意一拍,茶杯应声碎成了粉末,再加上那股势如高山大河扑面的气势,肯定不是寻常武林人士所能办到的。黑龙镇也有习武之人,一身腱子肉,劈断砖瓦不在话下,但若是说把一个瓷质的盖碗茶杯拍成粉碎,那些武者是断然做不到的。硬瓷器又不是核桃酥,更别说拍成粉粉碎。
“这就是修行人士吗?”
聂寒水闭眼低喃,心中对于传说中的修行人士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同时也对这趟剑阁之行有了那么点小小期盼。
世人都说,不羡鸳鸯不羡仙。
殊不知,仙人何所羡?
仙人无所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