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在桌子底下发着愣,看着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家伙走出门外。
本该有力的身子由于多日没有进食而正在发软,像是个和面时候水放多了的面团。
他坐了许久,对乒乓作响的后院毫无反应。
等到觉得那个穿黑色大衣走远了,他钻出桌底,在厨房的砧板上找到了一块肉。
生的,放置的时间明显不短——表面发黑,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霉,散着一阵腥味。
他对着它呆了呆,双手捧了起来,接下来就是牙齿与生肉的战斗了。
老杨的牙已经有些不好使,有些咬不动,只能像小孩子舔棒棒糖一样一点点撕啃。
大概花了半个小时,他才把所有的肉都吃进嘴里。
他几乎没吃出什么味道,只感觉空落落的胃里忽然有了一份重量,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晒了太阳。
他知道消化肯定没有那么快,但力气就是从身子里涌了出来。
雨停了。
老杨走到后院,找到一股长绳,在身上打了一个结,又理出另外一个环来,朝着湖的方向走去。
···
顾空双手持剑,提防着任何的动静。
“呜——”它发出了就像是蒸汽轮船一样的声音。
乌云又重新聚在一起,少年心底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雨点落下,很快就打湿世间万物。
空气中依旧是浓重的尘土味道,刚刚有些凝固的泥土再次变得松软,凌乱的雨丝滴滴答答,耳边有呼呼的风声。
顾空一身黑衣,站在大雨之中。他没有去拿伞,只是闭着眼睛,任凭自己淋着雨,仔细地感知四周的气息。
雨声,风声,泥土被水花拍打的声音,有些急促的河流声,像是手掌在泥土里面搅动的滑溜声音,还有像是鸽子伸展翅膀想要清理身体的咕咕声。
顾空感知到的信息很奇怪。
他确认比拉纳没有离开这片区域,但是它的气息越来越淡。
他慢慢地踱着步子,像是一只谨慎的猫。
看了眼手表——离进入梦境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又是一步,顾空忽地感觉脚下的泥土变得软了些,同时伴随着一阵莫名其妙的震动。
他暗呼一声不妙,微微弓膝,蒸汽靴开始预热。
地面出现明显的龟裂,黄泥在身下像浪一样翻涌起来。少年双腿,发力,在雨中勉强把自己送上天空。
顾空原先站着的位置出现了一张满是牙齿的大嘴,青色的口腔肉上沾着某种植物的残渣,两只灯笼一般的眼睛死盯着他。
它居然可以从湖里面出来?
少年略微有些惊愕,只驱动着蒸汽靴,想要让自己停到某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
他还未走到一半,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响。
顾空稍稍回头张望,发现比拉纳合上了嘴巴,双颊肿胀,像在嘴里塞满了棉花糖的小孩子。
“呵——忒——”它张开大口,腮帮子鼓足了力气。就像健壮的老人吐痰一样,声音拉得老长。
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一波拳头大小的黄色泥球就已经到了身前,然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力气出奇得大,顾空只觉得脚下的支持突然消失,就像下楼的时候一脚踏空,整个身子斜斜摔下地面,恰好落在河边。
好在泥土变得松软,摔得并不太疼。他就近捞了一把河水,把面具的眼部擦干净,然后毫无犹豫,拔腿就跑。
“呜——”身后传来长鸣。
顾空在落下之前,略微扫了眼落点,还有蒸汽靴的情况——左腿的靴子恰好被泥球堵上了出气口,而右腿更惨一些,从脚底到小腿全是一层厚厚的泥。
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重,少年从未试过在泥地里这么跑步。只觉得每一步都像是用尽全力,撕裂着腿上的每一丝肌肉。
少年一面跑,一面用准备好的碎镜片观察背后的情况。
奇怪的是,比拉纳并没有追上来——它就只是呆呆地睡在那里,张着嘴,牙齿从下巴连到耳根。
顾空没来得及细想,眼前就迎来了一道不算太熟悉的身影。
“老杨?”
话还没说完,少年就被老杨撞倒。眼前一花,双手就被麻绳捆上了——绑得死紧,打了死结。
顾空倒在地上,身上压着老杨,腰被死死抱住,几乎无法动弹。雨点打在脸上,刮得人生疼。
“都要死——都要被吃掉——”老杨呲着牙,脸颊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发紧,眼内满是血丝,盯得少年心底毛。
耳边传来吱吱作响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泥地里活动。
头顶上黑影压下,牙齿闪着寒光。
···
今天依然是和平的一天。
初春时节,天还是有些冷,水底比较暖。它躺在湖底,懒意从尾巴一路钻上脑袋。
它不依靠进食维持这里的生命,但是就像馋糖的小孩,假若美味的食物能送到口前,它不觉得会有任何同类拒绝这份待遇。
水面上已经很久没见过活物了。
正当它这么想,却感觉到头顶上黑影压下——有一艘小船正漂在湖面上,像是一片新鲜的宽大叶子。
它笑了笑,难得地摆动鱼尾,在小船的四周绕起圈来,先观察观察——之前因为不谨慎,是吃过亏的。
转了一阵,它看见了一张脸——戴着面具,但透过好奇的眼神,应该可以确认是个很稚嫩的人。
稚嫩就意味着能吃。
它摇了摇头,吸口气,猛地冲上水面,想要撞翻他的小船。
它也确实做到了,但没吃成这个黑色的家伙。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像一只苍蝇一样飞起,躲过了自己的攻击。
它一时有些愣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远去。
很奇妙。
在它把脑袋探出水面后,它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那只黑色的大苍蝇很相似。
明明样子不一样,内心估计也不一样,但就是觉得有些亲近。
亲近到想要吃下去。
它摆了摆尾巴,潜入水中。
过了一会,又探出头,等待他的再一次出现。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出现了。
它在感知到他的一瞬间就钻入水中,等待着机会。
估摸着两次换气的时间,它憋足了力气往上游,跃出水面,大概拉起五米的距离,找到了他的位置。
顺着印象,就像泥鳅一样游到了他的底下。
虽然吃了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