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明铎和红凤在头天天黑的时候来到小林家,希望见到妹妹彩铃。没想到家中空着没人,问左邻摇头不知道,问右舎说出去打牌了,找他有事吗?明铎说来串个门走亲戚。右邻问,你们是哪个村?
一听说是龙凤村,便皱眉说,那儿小林没有亲戚,莫不是为那个女孩子来的吧?明铎点头承认。
那人说女孩子不在家,上班去了。一直没说话的左邻这时走过来了,看到四周无人便说,班不上了,听说跟人走了。说后掩口朝四外瞧,生怕被人看见。
明铎红凤听后,心里冰凉的,有种不吉利窝在心头。当听到去打牌要很晚才回来时,便问在哪儿,准备去找。右邻说,不用你们,我去吧,就当我们俩什么也没讲。明铎知会点头。
一会儿小林夫妇回来了。见面握着明铎的手,小林和明铎在前,两女的在后都进屋里。
明铎将礼物放好,主客双方寒暄一阵,小林说:“是来看望你妹妹的吧?”
明铎说:“当年我离家时,妹妹十三岁,今年快二十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她现在还好吗?”
小林夫妇对视沉默着。
“叔,我今儿来没见到妹妹,心里很惦记,希望你们别把我当外人,你和我爹是同行又是朋友,有什么话直截了当,还有什么事要拐弯抹角的吗?”
女主人的脸色阴沉,陷入了回忆。小林若有所悟看着他俩,开口道:
“哎,这事该怎么说呢?事情到今天,谁都不怪又谁都怪!乍一听矛盾,你听我往下说——
你婶和我多年就愿孩子,想找个踏实人家抱养一个。愿望是好的,可动真格的就不那么容易。一方面村子小,老夫老妻两口信息不灵。再加上政府计划生育政策抓得很紧,还有现在科技发达,避孕手段多,致使我们多年的愿望实现不了。随着两口子年纪逐步增大,抱养的愿望更加强烈。我不止一次在你爹面前说过此事,那时你妈还活的。
你妈死后,有一次和你爹喝酒,又谈起此事。你爹满眼跑泪,想到以前老婆孩子热炕头,虽然不大富大贵,可也是热热闹闹。人生如梦,转眼身边空落落的,结发夫妻只剩下他一人,思前想后十分悲凉。我说也是的,我俩都是不幸的人,你儿女满堂,我连个孩子也没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埋头往前过吧,过到哪算到哪。
你爹说,你要抱养就把小彩铃领走吧,我一个人也没有余力照顾女孩。
我以为喝点酒,承兴而发的。第二天中午我又去了,买点酒和熟肉。气氛有点沉重,刀和板的响动,再次与你爹成熟的想法搏斗着,谁也没有说话。待二人举杯对饮,你爹说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说你指领养小彩铃之事,他点头,酒在口中好一会儿才吞下去。我说昨天回家跟老婆商量了,老婆说,你再和国子实成一下,若真心好说,若不真权当玩笑。
你爹夹块肉儿,说,这种事谁还闹着玩,你考虑好了告诉我,这事我说了算。第三天我又去了,也没喝酒,先敲定了领养之事,前期的准备就算完成了。
“领养订在哪天?我妹妹愿意吗?”明铎急不可耐地问。
“定在礼拜六的傍晚,我去的时候,你爹已和你妹妹说了。就见你妹妹立在正屋,将书包背在身后,嘴唇嘟噜着,低着头,手抠指甲。几年不见,我也惊奇这孩子快成大姑娘了,我心里高兴啊!却忽略了你妹妹内心的翻腾。
过了年把,你妹妹出事了,我才去学校了解情况,老师告诉了真相。
她对班主任说:我是不幸的孩子,知道有今天,当初为何要来到讨厌的世界?自从妈妈死后,爹对我就冷眼相觑。当听说要将我送人,送给西面邻村一户人家,我的心麻木了。好好的家,我熟悉的家,为何就抛弃了我?难道我做错事了吗?当我看到爹有苦说不出无奈何的时候,心彻底凉了,知道与这个家永别了,家再也不是家了,爹再也不是原本的爹了!我是什么,就是一棵草,随时被践踏,被连根拔起!随时被动物啃吃或被野火烧成灰!又是一头倒霉的小牛,被大群抛弃的,随时都会死的!
我放了学,走过龙凤村,再走向邻村新家时,我望着熟悉的炊烟,听着奶奶罗罗唤鸡入窝,敲打鸡食钵儿熟悉的梆梆声,陌生与绝望就像两把剑戳在心上!透过巷道,瞥一眼曾经的家门时,心里翻江倒海,要冲垮堤坝!我咬牙,低头,泪水横流地向前跑,没命地跑……
小林两口子见明铎和红凤泪流满面,又继续说——
我们当初不了解这些,只觉得这女孩有点怪,每次见她放学回来,手在嘴里咬着,低着头。问她话也不答,门砰地关上,好象要与家人隔绝。叫她吃饭得叫几遍,开门喊她,她十分不耐烦。她每天无精打采去上学,别的女孩结伴而行,有说又笑从她身边走过,她更孤单!男同学骂她是浪生,嘲笑她,不喜欢她从眼前经过,也不喜欢她那哭丧脸,更多拿她寻开心,找茬哈哈一乐。上课她也不能聚精会神,心不在焉,她恨爸爸、奶奶、哥哥,也不喜欢新爸爸新妈妈。
有一次,她将一件内衫脱下来,正准备换一件干净的。当看到一件胸前是狼头的图案,呆住了。多日以来,她感到生活里这种目光太可恶了,特别是骂她是浪生,没有根时,让她的心在流血,她的泪不知流了多少次,于是将这件内衫一扔,再找另一件。没想到这时门砰一声开了,我拿着给她买的新鞋进来了。小彩铃光着玉莹洁净的童身,两个雏乳就象两只小鸟儿,微微隆起。一见我,羞怯的脸蛋浮起嗔怒,慌忙边用两只手臂捂胸,边口出怒言。从此,小彩铃在门上贴出一张纸条:有事请敲门!每次有事叫她,这张字条都横亘在中间,只好犹豫一下再敲。
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老师也劝过,也家访了解到实际情况。可是现实,老师无法改变,成绩滑到极限时,老师付出再多也没用的。于是初中没上完,她就不上了。她反倒舒口气,感到轻松,再也不被嘲笑遭白眼了。
辍学以后,每天很晚才睡,早晨日升三杆才起,常常一个人关在屋内。音响开很大,有时乐得哈哈大笑。早饭往往凉了再热,只吃一些麻、辣、油腻的小吃品。劝她几句,轻了,无动于衷,盯着屏幕无济于事;重了,脸一沉,戗你几句。为少生气,眼不见为净,托人在服装厂给她找份工作。工作干了几天嫌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结果被厂方开除。
有次来家,难得看到她的笑脸。她说要去学习美容美发。
我和老伴一听也好,毕竟也是挣钱吃饭的本事,于是去银行取钱交给了她。半年后,她带着耐人寻味,非常超前的发型回来了,说要开一家美容美发店。我们一听吓一跳,这可得一大笔资金。唾沫星子都说干了,劝她不要没学着走就先学跑,要一步步来,最好先跟着别人干一阵子,有经验后自己再干,看情况再说。
那之后两年,她变得神秘,爱打扮。梳头比绣花认真,描眉画影毕恭毕敬,唇胭得象贴的月季花瓣,脸上的雪花膏象菊霜,眼珠子光滑,脸闪光,眼珠与睫毛间掩映生姿,一颗美人胎裹卷不住地惊艳了我们两口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愁眉不展的灰姑娘了。我们两口子高兴啊,捡到大便宜如获至宝,忍不住地笑啊。从村子里走过,邻居的眼球无不被她拔尖的身姿吸住,都愿看那海棠花似的脸,风姿盖过整村子女孩。都说鸡窝飞出金凤凰!
晚上回家的时候,有小轿车来送,早晨走也有轿车接,邻居们都用别样的目光,预测这个女孩前途无量,非富即贵。我俩象对待自己亲生的一样,疼她爱她,她也看到我俩是真心,对两口子态度,由生疏冷淡,也转变成温和,最少我们唠叨她还听着并不太厌烦。
有次傍晚,我们两口子等她回来吃饭。饭凉了也没来,有点急,就到村头看看。一开门,黑暗处停了一辆轿车。车门开了,灯光闪亮之际,看到驾驶位上坐着个男人,岁数比彩铃要大。彩铃下来,又朝车里说了几句话,轿车才转头走了。进了门,彩铃的衣服,不是早晨穿的那件,是一件很华贵时髦的。她说她已吃过了,以后不用等她,你们先吃行了。说话的感情与往日不同,明显有心事。
第二天早饭后,又是昨晚的车来接,我们看清这个男人比彩铃至少大十几岁,老成持重,穿戴阔绰。彩铃临走之际,温和地握着我俩的手,象离别一样珍重,又象远行,舍不得分别。我们目送着轿车缓缓驰离,车子比往日离村时慢,彩铃在车上挥手,那情景叫我们怎能忘,想想心就酸……
当回到屋里,见桌子上有一封信,还有个纸包。展信过目,不由一惊:
爹,妈:请原谅,当我这样称呼时,不管心诚与否,都隐瞒不了我心中的酸楚。不同于前天我到生母坟上的那份悲凉,我伏在她坟上放声大哭!妈妈呀,你为什么就走了,过早地抛弃了我,让我举目无亲,象只失群的孤雁,哀号悲鸣。妈妈,女儿深谙你爱我;我始终也爱你!永远忘不了,你为了一个不曾报答你万千之一的女儿,远走他乡,天涯孤旅,千里倦客,生下了我,又千辛万苦抱回来。对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女孩视如掌上明珠,期望渺茫而在所不惜。众口交谪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你行你素,韧旋于天地人之中,竭诚所能让我得到阳光雨露。妈妈,女儿长大了,深知对你的亏欠,你是我永远的爱又是永远的痛……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要走了,要沿着我诞生的远行之路,开启我生命成长的真实之旅!我想飞,飞到更广阔的天空中去,无论将来是荣华富贵,还是穷困潦倒,甚至骨埋异乡,我都要出去闯荡一番,走自己的路。成功与否,都是对我生母在天之灵的最好慰藉。
桌上两万元,是报答你二老的收养之恩。尽管绵薄,聊表寸心。以后回来看望你们,若不能回来,权当浮萍聚又散,不要萦牵。
--彩铃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