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人话题中的晏玳同石杳落二人已将盘子里的素烧什锦吃了大半,石杳落忽得放下筷子;“糟了,忘记给小琬打包一份,她最近胃口不好,最适合吃这种爽口的东西了。”
晏玳无奈道:“你只管吃吧,我早已经叫跑堂另打包好了一份。”
“咦?那跑堂分明说这是最后一份素烧什锦了。看来晏大公子的名头还是挺好用的。”
“他何时说的?”
“方才季昀那个草包同他纠缠的时候。”
晏玳又往季、付四人所在的雅座望了望,两个位置,一个西手最靠里,一个东边最靠外,两处离了足有二十米,除去酒楼里许多人声,还有堂上阵阵丝竹,雅座中四人轻声笑谈,恐怕连隔壁间的人都未必能听得清,寻常人哪能听见。那四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窃窃私语了半日,全都一字不落地落在了石杳落的耳中。石杳落自小练的功法里,有一门是专门锻炼耳力的,功法越深耳力越好,她年纪虽小,身上却也有了十余年的功力,相当于寻常武林高手练了五十年内功才能达到的境界,此刻凡是二楼里的声音没有能逃过她耳朵的。
石杳落这个人,空有一身武艺,耳力超群,可她言语过耳便忘,世事漫不经心,每每闯了祸还不自知,累得晏玳每天跟在后面收拾她的烂摊子。对她在武学上的天分和惊人的学习速度,晏玳认为,越是像她这样心思单纯,脑子少根筋的人,越能专注一心地做好一件事,也不算奇怪,但同时,也表明了随着石杳落闯祸能力的不断提高,他以后要收拾的烂摊子也会越变越大。晏玳担忧道:“看来你最近的功力又进益了,以后我要更加当心点才行。”
“你知道季昀那个草包朋友付酌,方才是怎么夸我的吗?他说我是武功高强的侠女,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能轻易招惹,还算他有些眼光。”
“侠女?”晏玳心中了然,问道:“既然夸了你,那他可有夸我?”
“夸了,他说你像晏伯父,是个美男子。”
晏玳闻言失笑,自斟自饮,不发一语,石杳落却来了兴致:“晏无遗,一直以来,我心里都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说出来,你能帮我实现吗?”
“何事?说来听听。”
“我以为人生有三大乐事,一是练功进益,二是畅饮谈笑生,三是红袖添香。我仔细观察了许久,霖州城里的风月场子,最妙的就是城南三柳巷的绮霞馆,那里的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多才多艺,心思玲珑,既能温酒暖床,又能妙语解花,莫说这霖州城里的世家公子们十分喜欢,就连我也忍不住动心了……”石杳落偷眼觑这晏玳,见他依旧不动声色,便接着讲,“尤其是今日季昀带来的那位香香姑娘,她可真是个妙人,讲笑话实在有趣,我很中意她,我想着,这鸿楼的谈笑生算是酒中一绝,只有我们两个人枯坐对饮,如此无趣,未免暴殄天物,不如……我们也找一位绮霞馆的姑娘作陪,可好?我看香香就十分不错……”
晏玳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不行!”
“为何?”
“她与季昀相好,我们怎么能横刀夺他人所爱?”
“季昀可不算他人。”
“嗯?”
石杳落理所应当道:“季昀他不算人。”
“……”
晏玳竟一时噎住,缓了缓方才能重整旗鼓:“那也不行,即便季昀愿意,那位姑娘只怕也不情愿,总不好勉强人家。”
“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石杳落抿着嘴笑道:“只要由你出马,她一定心甘情愿地来,季昀怎么能与你相比呢?家世、相貌、才华,他样样都不及你,就连打架也打不过你,想必你不知道吧,这霖州城里的姑娘都十分喜欢你,只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怯,不敢当面和你表露情意。”
石杳落一心期盼着他点头答应,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竟把他的耳根都盯得微微有些发热起来,晏玳偏过头,沉声道:“我不喜欢那些女孩子。”
“你不喜欢那些女孩子……你不喜欢女孩子……你喜不喜欢她们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就好了……”石杳落略感郁闷,口中低低念叨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你要是不喜欢女孩子,男孩子也可,绮霞馆又不是只有女子,我听闻近日新来了一个**,叫做什么苒春的,长得十分俏丽,性情温柔缱绻,与香香不相上下,我虽未曾见过,却慕名已久,你若是动了心思,可不能一人独享,带上我一同去见见世面如何?”
晏玳脸色沉了沉,“不行,想都不要想,你是女子,怎么能随便跑到绮霞馆那种地方去,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这有什么关系,你忘了,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像我这样的江湖儿女何须在意那些什么劳什子名声,有什么用?”石杳落见晏玳脸色又沉了沉,一边心中腹诽“老古板,假正经”之语,一边偷偷转换了言语:“我虽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能害星姨丢脸,到时候我乔传打扮一下再去,保证谁也认不出来,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带我去也罢了,下次我自己去!”
晏玳闻言,反而脸色转圜,笑道:“我不去绮霞馆,你也不能去,我管不住你,自然有能管住你的人。”
“你要告状?小人!你这种行为君子不耻。”
晏玳笑眯眯道:“君子如何,小人又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方法有什么要紧,你现在还要去绮霞馆看**吗?”
石杳落气鼓鼓道:“不去了不去了!”
“你要是自己偷偷跑去,我自然有办法知道,什么歪主意都别动,听见了吗。”
“听见了!”
这一回合,晏无遗获胜,石杳落惜败。
天色欲晚,暮色将至,鸿楼的客人换过几波,季昀四人早已不在,另寻好玩的去处了。彭贺生只在门口守了半个时辰,未等到他要等的人,便丢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出去看着,自己回里屋歇着。
石杳落和晏玳都已经快坐不住了,他们与彭贺生等的是同一个人,时间约在午后,他们一早就来了,已经等了一整天。天色越来越暗,在一边伺候的小厮开始点明廊上的夜灯,石杳落“腾”地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晏玳伸手抓住她,“你去哪?”
“还有两刻钟城门就要落钥了,我去找季大人找一份手书,许那送药的人进城。”
“这个时间去找季大人未免太过匆忙,不如……”晏玳略想了想,“直接去城门,今日守城的将领曾在大舅舅军中效力,与我也相熟,我去同他讲,就说是母亲的意思,他不敢不放人。”
“甚好!”
二人起身欲走时,点灯的小王却跑来躬身阻拦:“还请晏公子、石姑娘稍安勿躁,送药人必定会在城门落钥前赶到,请二位安心,稍等片刻。”
“这话你说了一整天,你自己相信吗?”石杳落叉着手,她的耐心已经用尽,那跑堂要是再多啰嗦,她就预备一脚把人踹飞。
“是……是彭掌柜让我这么说的……”小王硬着头皮道:“彭掌柜说请二位务必耐心等候,以免错过。”
彭贺生的态度这么笃定,倒叫人无端生疑起来。晏琬的药一向都是魏畴差人配好送到鸿楼彭贺生处,再由专为晏琬管药的药童松月来取,每次只需按照彭贺生约定的时间来,取了药即刻便回,可这次鸿楼还未来信,何藏星一早把他们两个打发出来取药,偏偏送药人还延误了半日,往年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晏琬的药一向很掐时间,必须在今日子时前服下,否则后果不堪想象。即便是少年老成一向稳重的晏玳,此时心中也已有些慌乱,“既然彭掌柜这么说,那你留在鸿楼接应,我去城门,以防万一。”
“等一下……”石杳落出声阻拦,“似乎有人来了。”
远处的街道上隐隐有马蹄声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马策得飞快,晏、石二人俯到窗口去看,果见一匹不甚高大的青骢马从城门方向奔来,骑马的是一个与晏玳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穿一身墨色行旅衣裳,腰间佩剑,斗笠遮面,背着一个青布包袱,一副江湖浪客的打扮。
彭贺生也不知是何时得到的消息,已经在鸿楼门口候着了。那少年策马将近,并不拉绳减速,堪堪到了鸿楼门口才急拉缰绳,勒得青骢马前蹄高高跃起,放声嘶鸣,他却全然不在意,马蹄还未落地,他便已经翻身下马,同时解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锦盒,托住彭贺生正要行礼作揖的双手。
石杳落不禁赞道:“好利落的身手!”
二人急急往外走,方走到二楼楼梯口,石杳落便断断续续听见那少年刻意压低了声音吐出的几个字,“……不便……相见……烦请……交……”
待二人走下楼梯,那人已经不见踪影,鸿楼门口只有拿着锦盒的彭贺生和一匹疲累的青骢马。
彭贺生将锦盒递到晏玳手中,“晏公子,久等了,您另要的素烧什锦并两壶谈笑生我已经差人送到府中去了。”
石杳落问道:“送药的人呢?”
彭贺生答道:“他已经走了。”
石杳落悻悻道:“跑得倒是挺快。”
他们二人取了药,即刻已经有鸿楼的小厮牵了他们的马来,都是极神气高大的汗血宝驹,空气里隐约可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晏玳微微皱眉,环顾四周,果见那青骢马的马鞍上有些干涸的血渍,只是两人不能再多耽搁,一时无法细究,只能先行策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