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龙虎山中,大雨滂沱之夜。
一个官家模样的瘦高汉子,带着自己妻子与刚满半岁的儿子,正驾着马车赶往龙虎山。这男子正是叶寒冰,小阁老严世蕃刚刚倒台,新任内阁首辅徐阶展开了一场针对严家父子党羽清洗行动,对于叶寒冰这样的人,虽然被贬官至云南,但几年来一直不断遭到锦衣卫的暗杀。叶寒冰刚刚满半岁的儿子出生,为了保护母子二人,叶寒冰只好前往龙虎山,寻求师兄王寿衍与陈善道的帮助,但从云南到龙虎山一路上,叶寒冰大大小小身经数十场恶战,身上多处受伤,此时已经疲惫不堪。
“娘子,前面马上就要到龙虎山了,到了龙虎山我们便安全了。”叶寒冰安慰道。
忽然那马受了一惊,一声长嘶,身子往后仰了起来,险些将叶寒冰一家从马车中摔将出来。
“有敌人。”叶寒冰拔出手中弯刀叫道。
只听得这竹林之中雨声不绝,一声号角,十余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便将马车围了上来。
叶寒冰双足一点,身体飞向半空,不等多说,便挥刀向众黑衣人砍去。那些黑衣人武士武功不弱,但叶寒冰何许人也,顷刻之间,便砍倒了两名武士。大雨之中,血与雨水纷纷溅在竹叶上。
叶寒冰大声喝道:“杂碎,快快退去,免得今日葬身于此。”
众黑衣人并不答话,又有四五人冲上去,与叶寒冰缠斗在一起,叶寒冰在刀光剑影中飘忽来去,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叶寒冰暗暗叫苦,龙虎山便在眼前,竟要折在此地,苦了自己妻儿。
只听得其中一名黑衣人说道:“先杀了他的家眷。”说罢,便飞身向马车冲去。
叶寒冰大惊失色,这一分神,背上已经被一名黑衣人砍了一刀,叶寒冰心中愤怒,大喝一声,一脚将那黑衣人踢出数丈之外。回头定睛一看,只见那黑衣人已将自己妻儿从马车中揪了出来,举掌便要向自己儿子劈去,妻子严氏大声哭喊道:“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听得“嗖”的一声,一颗石子划破空中,那人手掌一麻,可终究是石子力道不足,那掌还是结结实实地拍在了男婴身上,那男婴立时便停了哭声。
叶寒冰如坠冰窖,不由得一声长啸,手中一发力,便震死了身旁最近的一名黑衣人。只见七八个道士冲入林中,叶寒冰定睛一看,正是王寿衍和陈善道一行,原来看守的道人听到竹林之中有打斗之声,禀报之后,王寿衍便引人来林中相救。刚才那一下“弹指神通”正是王寿衍所击出。陈善道跃起刷刷刷连出几剑,王寿衍也身影如飞,剑影如潮,听得刀剑声几响,顷刻之间,那些黑衣人便横尸竹林之中。
叶寒冰身心俱疲,看到大雨之中严氏抱着自己孩子大声哭喊,孩子却没了哭声,自己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寒冰缓缓睁开眼睛,已然是在清微派道观的榻上歇息。叶寒冰心中挂念自己孩儿,也不顾自己遍身伤势,连忙起身,匆匆去找自己妻儿。
王寿衍与陈善道正在犯愁,叶寒冰便赶到了。
“我的妻儿呢?我的妻儿呢?她们在哪?”叶寒冰发疯似的问道。
王寿衍连忙扶住叶寒冰,说道:“师弟,你先别急,听我说。”
叶寒冰几近抓狂,追问道:“我儿,还有救吗?”
王寿衍与陈善道对视一眼,满脸愁容,陈善道安慰道:“师兄,你儿子……他……中了一掌五雷掌。”
五雷掌,为木雷,风雷,水雷,火雷,地雷,五雷掌号称“万里鬼神惊”,是一门凌厉无比的功夫,普通练武之人中掌尚不能活,何况一个刚出生半岁的男婴!叶寒冰听到于此,几欲昏厥。
陈善道连忙将叶寒冰扶起,叶寒冰凄然问道:“那我那夫人呢?”
陈善道回道:“你夫人没事,不过因为你孩子,已经昏过去三次了。”
叶寒冰忽然转面过去,仰天大笑,他这一笑震得旁边树木飒飒作响,看上去甚为阴森可怖。叶寒冰笑了一阵,忽然面露凶相,咬牙狠狠说道:“若我的孩儿因此葬身,我叶寒冰,便要将锦衣卫,三品以上,家里一个不留,三品以下,家里留女不留男,留老不留少。”
王寿衍长叹一声,说道:“师弟,当年你贪恋权力富贵,终酿此大祸。这些年死在你收下的无辜亡魂,又有谁替他们报仇呢,这样冤冤相报,又何时是个尽头呢。”
叶寒冰沉默半晌,冷冷说道:“我孩儿可还有救?”
王寿衍无奈说道:“说实话,多亏我弹指神通挡了一下那人掌力,才没有导致你孩儿当场毙命,但如今也是奄奄一息。天下现在唯一能救你孩儿的,便只有你师弟陈善道。”
叶寒冰听罢喜出望外,连忙扑到陈善道身前,恭恭敬敬地对陈善道说道:“师弟,师弟,虽然我叶寒冰这些年滥杀无辜,但没有做半点对不起你们的事情,你们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请你救救我孩儿。”
陈善道轻轻叹了口气,将叶寒冰扶了起来,说道:“叶师兄,你起来罢,我定会救你孩儿的。”
叶寒冰喜得晕了过去,王寿衍又连忙给他推宫过血,救醒了他。三人走到那男婴歇息处,叶寒冰的夫人严氏抱着那男婴,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陈善道起身一瞧,只见那孩子满脸通红,气喘甚急,抱起来细细查看,他后背肋骨已经断了几根,带脉已经被震断。
王寿衍见陈善道面露踌躇,便对叶寒冰说道:“叶师弟,这些年你在朝廷里残害忠良,江湖上滥杀无辜,甚至有许多人找上清微派来寻我们的麻烦,这些也就不提了。你可知道,你孩儿所受五雷掌之伤,陈师弟虽能医救,但需要用他三十年的内力尽数传给你孩儿,打通七经八脉各大穴道,方能救命疗伤,他本人从此便武功全失了。并且今后十年内,需要每日勤修苦练,不能有丝毫差池,否则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叶寒冰“啊”的一声,颤声道:“那我用我自己的内力给他治病,你教我,我给他治。”
王寿衍苦笑道:“他是通过无我心经,以轻缓舒柔之功将内力传给你孩儿,再加上他的春雨回魂术辅以施展,你用内力只会将他震死了。”
严氏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叫道:“还望道长救救我这孩儿一命,贱妾来世做牛做马报答道长。”
叶寒冰终究是习武之人,知道散去毕生内力,和杀了自己无异。沉吟了半刻后,叶寒冰抱起那孩儿,惨然说道:“好孩子,是爹害了你,却没本事救你,我们这就下山去吧,你好好睡吧。”说罢,便要抱起孩子往外走去。
“且慢。”陈善道终究是不忍心,缓缓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你虽残暴无端,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今日又怎能坐视不管。”
王寿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叶师弟,我与陈师弟已经商量过,陈师弟愿散去毕生功力,救你孩儿,但你如今杀戮心性过重,已经完全背离王将军对我们三人的教诲。若陈师弟救活你孩儿,你此生不得下山,需在龙虎山中谈心论道,终其一生。”
叶寒冰思忖了片刻,终于百般无奈,看了看他哭倒在地的严氏,和奄奄一息的孩子,终于咬牙说道:“我答应你便是。”
当下陈善道让叶寒冰和王寿衍关上房门离去,自己盘膝坐下,施展开毕生功力救治,
叶寒冰与王寿衍在门外过了一天一夜,终于听得陈善道低声道:“没事了。”
三人急推门进去,叶寒冰与严氏赶忙去看那孩儿,只见那孩儿脸色已经渐渐红润起来,伸手探他鼻息,呼吸也开始变得均匀有力,一层隐隐黑气已经消逝。而陈善道口中气喘吁吁,身子摇摇晃晃,额上大汗淋漓,长眉梢头汗水如雨而下。陈善道缓缓睁眼,淡然笑道:“孩子已经救活了。”王寿衍在陈善道身旁,一言不发,脸上大为焦虑。
叶寒冰携着妻子的手,向陈善道拜倒,咚咚咚连磕几个响头,哭道:“陈师弟,以后我叶寒冰这条命便是你的。”严氏也随声附道:“道长活命之恩,我们全家上下一刻也不敢忘。”
陈善道摇摇头,说道:“只愿你能恪守今日诺言。”说完,王寿衍将陈善道搀扶起来,便回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