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刻,阳光灿然。此刻的长安天空万里无云,张亮心想,今日真是个好天气。
这本是他惯常来五藏药铺取药的日子。
但今天注定将意义非凡。
张亮计划今日将卫瓘接走,从此开始抚养这个新的“家人”。
其实张亮想过,自己的宅子里耳目繁杂,每日又过的提心吊胆,还不如将那孩子就留在五藏药铺。
但他很快纠正了这样念头。五藏药铺哪里是什么安乐窝?那里不过是另一个还没有爆发的战场。把小卫瓘留在那里,不仅是对子路的拖累,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行为。
长安虽大,却容不下片刻的安宁。
走进五藏药铺,小道童依旧保持着酷酷的表情,对张亮爱答不理。
张亮慈爱的拨弄了两下那孩子的发髻,轻车熟路走进了内院。
院子里,子路正在和一个蓄着山羊须的儒生交谈着。
子路见张亮出现,连忙将他带到那儒生面前,冲那儒生行了个微礼,转向张亮介绍眼前这位大汉羽林军副使,昨夜刚到长安的蒋琬蒋公琰。
“他就是你的引路人。幼常大人另有公干。”子路严肃的说着。
张亮终于见到了来自成都的汉使,脸上一改往日的沉着冷静,只觉得身体里一股热气上涌,眼眶红润了起来。
“终于等到你了……”
子路将二人引到内堂,自己退出室外。
“久闻蒋公大名。”张亮先打破了平静。
蒋琬倒是很随和,摆了摆手道:“我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云麾将军不要客套了。”
“在校事府的档案里,您可是贵国新生代中的重点关注对象,邺城战研司有您专门的建档,我并不是在吹捧您。”张亮的话虽然平和,却着实出乎蒋琬的意料。
蒋琬满意地点点头,笑道:
“确实心思缜密,不过你好像不该再称呼‘贵国’了吧,我们已经是为兴复汉室戮力同心的同袍了嘛。”
“对对对,我一直说习惯了。”张亮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都会有这么一个过程。人虽然复汉了,可是要想在思想上真正复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蒋琬喝了一口桌上的清水,继续说道:
“回顾汉中王的起兵的历程可以发现,自汉中王起兵之日起,就是以匡扶汉室为己任。汉中王帐下谋士虎将,也都是汉室的忠臣。相比于袁绍、袁术、董卓、公孙瓒之流,王上之所以能够屡败屡战,从一介布衣到今天三分天下的汉中王,最大优势不是兵多将广,而是军中永远不倒的‘汉’字大纛。这是眼下西川百万雄兵的军魂所在,更是天下人盼王师如盼甘霖的人心所在。张将军,你能理解这份信仰吗?”
张亮坚定地点点头说:“荀萱都给我讲过。老实说,我原来不理解。但是经过这些事,见过这些人,我想我现在也拥有了相同的理想,我现在只怕我自己才疏学浅,能力不足……。”
蒋琬轻抚了下胡须,微微一笑说道:“过谦了。短短几个月内,你诛成霸、灭毒枭,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颜回’,就是你的老领导武平在你的底档上说,你是校事府创建以来成绩最好的学生,信心、果敢、坚毅,具备成就大事的必要特质。最重要的是,你为人正派善良,早已经对魏国内部的腐败和不公深恶痛绝。”
“我本来以为,魏国那个朝廷可以给天下带来和平和安定,让我们过上幸福的生活,一切阴谋和苟且都只是暂时的。可是现在我发现,在魏国阴谋和苟且已经成了目的,这广袤的天下,也只是那些世家大族争相瓜分的田庄而已。”张亮用平静的语速,控诉着魏国最丑恶的罪名。
“人间有道,在德不在强,在正不在广,如果你准备好了,就用自己的双手来改变这一切。”
“我准备好了!我可以宣誓了吗?”说到这里,张亮有些激动。
蒋琬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了节钺,并告诉了张亮羽林军的故事。
张亮见过魏国的节钺,此刻见蜀国的竟然只有巴掌大小,感到十分好奇。
“孔明军师说过,节钺也好,誓言也罢,都只是一种形式。重要的是你心里对汉室的忠诚,那才是你真正的约束,是你一生信仰的遵循。你在敌方腹地,没有人在你身后监督执纪,这心理的约束对你来说更加重要。你要记住,羽林军最重要的一条铁律,永远是对汉室的忠诚。”
二人起身,将节钺摆向成都方向。蒋琬拿出一把小刀,轻轻划破了自己和张亮的手指,将鲜血滴在节钺上。
之间二人的鲜血随着高祖的赤霄剑和光武帝的龙泉剑的剑身流淌,汇入了节钺中间“兴复汉室”四个字的凹槽里。
蒋琬让张亮跟着自己,一字一句念起羽林军的誓言:
我志愿加入大汉羽林军,拥护军中纲领,践行军人使命,严守军中纪律,保守军中秘密,忠于天子,天下为公,为兴复汉室鞠躬尽瘁,随时准备为复兴大业牺牲一切,永不背叛。
每说出一个字,张亮都觉得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又感觉体内迸发出无限力量。
这就是誓言超越金钱和爵位的力量——不光能凝聚人心,它更能决定人心。每一个念出这段誓言的蜀国将士,都会想到还会有千百万个同袍和他们念出同样的文字,抱定了同一个理想,那种命运相连的感觉将激励人勇往直前、无往不利。
因为上下同欲者胜!
这是刘备带兵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诸葛亮创造这宣誓制度的初衷。
宣誓毕,蒋琬和张亮双手紧握,共同喊出了一句“同袍!”
二人重新落座。
“蒋公,我能问件事吗?”
“你是在惦念荀姑娘吧。没关系,军师常说,有感情的人,才有忠诚。我们不是逼着大家唱舍小家、顾天下的高调,那太虚伪了。我来之前,军师特地嘱咐我绕到星彩将军营中见过荀姑娘,她安好。她听了你的事,很高兴,只可惜军务紧迫,来不及给你写长信了。”
听蒋琬说荀萱没有给自己写信,张亮感到了巨大的失落。
蒋琬故作沉吟,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条,说到:“呵呵,信确实来不及写了,不过她还是给你留了张字条。”
张亮迫不及待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十分工整秀丽地写着十个字: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张亮笑了。他知道,这是荀萱将二人的感情融入了兴复汉室的伟大事业之中。
她也在等我!这个信号如同给饱受潜伏之苦的张亮打了一针强心剂,多日的沮丧、惊恐、疲惫,被这十个字一扫而光。张亮仿佛得到了新生一般。
“元规,还有一点我要嘱咐你”蒋琬重新摆出了严肃的面孔。“你在长安,环境凶险,即便有子路相助,但是你还是要倍加小心,遇到危险,可以终止任务。你的位置关键,保护好自己,才能为兴复汉室做出更大的贡献。必要的时候,可以事急从权,即便做出一些看似叛逆的事情,只要事后说清楚了也没关系。”
张亮在校事府从未听过这样关怀备至的话,他发现不同于曹丕和司马懿,刘备与诸葛亮似乎没有把这些手下的士兵当作鹰犬,相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今天起,同袍之间不会再有人用‘将军’称呼你了,那样太容易暴露你的身份。孔明军师给你起了一个新的代号……”
新的代号?武平是颜回,身边有子路,自己会是子贡?宰我?子夏?还是……
只见蒋琬伸手在水杯中轻点了一下,在黄木桌案上写下了两个字:
朱雀。
“我不是孔门子弟吗?”张亮有些不解。
“军师说,一来是按校事府成例,容易混淆敌人视听;二来朱雀属南,希望你能在北方完成使命,早日飞回成都,和荀姑娘团聚,也寓意汉室浴火,涅磐重生。”
“朱雀”张亮默念着,“这也是我的一次涅磐重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