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莽闯江湖
在王氏家族中,王莽这家是最不幸的。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太后得道后,王家所有的大姑大伯小姨小叔,全都升天了,偏偏就落下了他这只小鸡。
事实上,王莽一家被遗忘,不能怪刘骜,更不能怪王太后。刘骜几乎都将舅舅们封侯了,而王莽父亲王曼,因为早死错过了机会。于是乎封侯的上天了,没有封侯的就在地上干巴巴地,看着天上流口水。
流口水还是轻的。那时,根本就没人知道,当王莽跟自家的堂兄堂弟在一起时,内心是多么伤感。人家穿着光鲜亮丽,出门不是香车就是宝马,出入的都是高级娱乐场所。
而他自己呢,不要说玩的,连穿的吃的都成问题。于是,孤贫无助的王莽,被迫学会了节约勤俭的美德。为了弥补和本族兄弟间的差距,他只有拼了老命地学习。
在冥冥之中,他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果然,这种强烈的感觉,在生活中再一次应验了。不久,长兄竟然也死了。于是照顾母亲、嫂子以及兄子的责任,都落在他的肩膀上。
磨难的生活,并没有打败王莽。相反,贫困无助的生活,让王莽仿佛找到了做人的自信。于是他待人处世结交朋友,尽量都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及不卑不亢的态度。
生活告诉我们,仅有自信是不够的。自信就像是鸟的翅膀,鸟儿要飞得更高更远,必须有助力。在困顿的生活中,他同时和另外一个人都找到了助力。
另外那个人,就是淳于长。那时候,淳于长的日子也特别苦闷,他也想过上腐败的生活,可惜没那个实力。于是乎,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投靠大司马王凤。
当时,王凤正病卧床上,死神就守在他身边。淳于长是很会投机的,为了博得王凤最后一丝感动,每天早晚都要扶着王凤下床散步、聊天。
不久,淳于长发现,作秀的高手还在后面。淳于长只是晨晚陪伴,王莽几乎是全天候伺候王凤。他亲自尝药,忙里忙外,乱首垢面,连续几个月都不脱衣服睡觉。王凤死前,特别叮嘱王太后,一定要用点实际行动,感谢淳于长和王莽的侍奉之心。
果然,王凤死后,淳于长和王莽都被封了官。王莽先被拜为黄门郎,后迁射声校尉。这人生的第一步,就这样迈出去了。
如果想制造一个作家,只要给他一段不幸的童年就够了。这是国外某个著名作家的著名论断。童年,是人生成长的一段历程,往往影响着性格及命运的发展。陈汤由于经历过早年异常恐惧的贫困,因而对钱有着深刻的迷恋。
而王莽,不幸的年少记忆,都是地位比别人低若干等的阴影。然而不幸的童年,让他迷恋的不是金钱,而是名势。
名势和名利是两码事。前者往往注重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与弥补,后者却是追求一种肉体上的刺激。王莽深刻地认识到,他出身微贱,要想挤进这个充满诱惑,阶级相当封闭的世界里,拥有一席之地,他必须为自己量身定做一个名片。
他发现,在想做的名片上,缺少一样东西——侯爵。
在汉朝,无论你当多大的官,都不如一个侯爵给心理带来的满足感强烈。想当年,李广奋斗一生,侯爵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就是抓不着。最后,落得个终身遗憾。
侯爵食邑多少,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有这个名。只要有了“侯爵”那玩意儿,就说明你做人上了档次。出来混,档次很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抢在淳于长之前,完成封侯之梦。
想封侯是吧,没有战功没关系,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说这话的人,是王商。王商告诉刘骜,王家诸兄弟中,就只有二哥王曼这家没有封侯,不如就从我的食邑里割出一块,封侄子王莽为侯吧。
自汉朝开国以来,像王商这样主动分户邑给别人的,还是第一次。所以对刘骜来说,这是个新问题。由于是新问题,他就得好好考虑考虑。
但是,当刘骜还在沉默不答时,有一帮名士就出来替王莽说话了。这些人当中,就有陈汤。名士们都异口同声地对刘骜说道:“看在死去的王曼的分儿上,看在王莽厚道的分儿上,就封给他吧。”
他们就差一句话没说出口了,王莽的户邑反正又不是从皇家身上割的,不损人不利己,顺便做个人情,不挺好吗?这个道理不说刘骜也是懂得的。不久,刘骜封王莽为新都侯,食邑有一千五百户。
好了,名片终于打造成功。
没人知道王莽心里,装着一个怎样的梦。但是,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王莽就像一个天才的数学家,每前进一步,都充满了算计。
而王莽的下一步算计,就是分发名片,宣传自己,打造品牌。王莽决定把他打造成这样一张品牌:谦虚谨慎,安守本分;仗义疏财,广结良友。为了这个目的,他给自己定下了三个保证:保证工作不能出错,保证交友的质量,保证宣传的效果。
王莽家里差钱,但是为了追求广告效应,他把所有老本都抛出来,买车置房,赞助宾客。除此以外,王莽还高调赞助穷苦学生。
王莽兄长早死,遗下儿子王光。王莽把他送到长安名校,拜师求学。为了体现他尊师重教的思想,有一天,他沐浴后,坐着马车,奉着羊酒,前往学校拜访老师和同学。王莽此举一出,引得长安各界叹为观止。
于是,在高调做事、高调做人的思想驱使下,在帮闲分子的努力鼓噪下,在精心策划的造名行动推动下,王莽声名日隆,蒸蒸日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一颗璀璨的政治明星,已高高地挂在了汉朝的天空。
在王氏家族中,王莽的名声已经盖过五侯等诸位大佬,绝对是后生可畏。然而,前途貌似很光明,道路其实很弯曲。在王莽通往未来的路上,淳于长像一块巨石,挡住了他前进的大道。
他没有翅膀,不能飞过去。路已经被阻死,更不能绕过去。他只有一个选择,如果不想被淳于长阻死,他就必须动手搬开这块巨石。
这真是一个高难度的技术活。
然而,王莽却淡定从容,胸有成竹。因为,他已经从淳于长身上,找到了一个致命破绽。
顺我者昌,挡路者死。淳于长,咱们走着瞧吧。
众所周知,在汉朝官场上,淳于长和王莽都是有才的人。王莽说了,出来混,档次很重要。论档次,淳于长是人才,王莽是天才。王莽已经登峰造极,绝对的3.0豪华终极版本,而淳于长只能算是2.0精英升级版。
思想决定行动,行动决定命运。反过来可以这么说,命运档次的不同,则注定着思想本质的区别。王莽和淳于长的思想区别就在于,他是吃好了碗里的,才能看着锅里的;淳于长则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锅里碗里一起吃。
在淳于长看来,刘骜就是他的锅,而许皇后就是他的碗。许皇后被废以后,生活异常寂寞。然而,许皇后不知哪根筋出错了,竟然搭到淳于长这根线上去了。
许皇后有个姐姐,姐夫死后,就一直守寡。后来不小心认识了花花大少淳于长,俩人就勾搭上了。于是,许皇后就通过姐姐去问淳于长,我给你钱,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捞个名分。再当回皇后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你能帮我回后宫,被封个婕妤,那就谢天谢地了。
许皇后以为,当年刘骜给淳于长钱,淳于长都能搞定王太后,承认赵皇后。今天如果她给钱,让他给自己弄个后宫职称,应该也是可以的。
许皇后错了。她只看见淳于长的跑腿功,却没看到王太后和赵飞燕真正博弈的真相。没想到,这么一看走眼,就让淳于长给骗了。
淳于长对许皇后说,你想回后宫是吧,没问题。不要说封婕妤,只要你给得起钱,我可以搞定皇后的职称。当然,要当只能当左皇后。
许皇后满心欢喜,说:“好吧,我出钱,你帮我,那就辛苦你了。”
淳于长这么一辛苦,就是几年。几年以来,许皇后的钱心甘情愿地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进淳于长的口袋,却不见淳于长给她捎来好消息。
收钱不办事,这叫什么?诈骗。有人大概估算,几年时间里,许皇后被淳于长骗去千余万钱。淳于长厚颜无耻的功夫,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汉朝历史上,他问心无愧地拿下了一个第一名——汉朝第一诈骗犯。
淳于长凭着无耻的心,快速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拥有了无数财富。他并不知道,当他在财富的海洋里,尽情地遨游时,王莽则在岸上冷冷地望着。
王莽望着淳于长,怎么看他都像是一只上钩的大鱼,一个即将沉没的溺水鬼。现在,该是收线的时候了。
王莽不动声色地去找王根。王根正病卧在床,王莽像当初侍奉王凤一样,给他端茶倒水。忙完之后,王莽就对王根说:“有一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王根问:“什么事请直说。”
王莽说:“据说将军病倒后,淳于长很兴奋。他自以为将接替您的位置,所以就已经做了相关准备工作,开会讨论组建新班子的问题了。”
王根开始喘大气了:“有这回事?”
王莽接着说:“将军不知道,淳于长还干了一件龌龊的事。”接着,王莽把淳于长怎么跟许皇后姐姐通奸,又怎么诈骗许皇后千万余钱的事,娓娓道来。
王根听得肺都气炸了,不禁吼了起来:“你都了解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不早说?”
王莽装着龟缩的样子,说道:“一直都不知道将军的意思,所以我都不敢直说。”
王根叫道:“现在还等什么,赶快去告诉王太后。”
好了,成功一半了。
王根一声令出,王莽仿佛吃了定心丸,直奔王太后处。然后,他又一一给王太后历数这些年淳于长干的好事。王太后一边听着,身体一边颤抖着,她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还等什么,赶快去报告皇上。”
好了,事情基本成了。
王莽一刻都不停留,转身即出,急奔刘骜皇宫。当刘骜看到王莽货真价实的举报材料时,不禁愣住了。诈骗许皇后,竟然还有这等事?
王莽仿佛看出刘骜的心思,补充说道:“我仅负责举报,如果皇上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刘骜摇摇手:“算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多年以来,每遇有人犯了龌龊事,刘骜总是高调喊杀,结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据我统计,刘骜基本上都做到了以人为本,以不杀止杀。无论外戚王商等人,还是功臣陈汤,无不如此。
活在这世上,大家都不容易,吓唬吓唬就可以了,杀什么人呢?我想,这应该是刘骜的心里话。
基于以上治世理念,刘骜决定放淳于长一马。他下了一道诏令,将淳于长免职,遣送回封国定陵。
所谓官场就像是娱乐圈。圈里人认为,那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业,然而在我看来,却是个充满无限娱乐的圈子。在娱乐圈里,你很难看到红了一辈子不出绯闻的人;在官场,你也很难找出红了一辈子都不出事的人。
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娱乐圈,明星新陈代谢的周期,越来越紧迫。往往都是你红三年,我红三年,最后不是泪洒舞台,就是血祭刑场。
在汉朝,好演员最难混的时候,可能就是汉武大帝刘彻时代。在刘彻导演汉朝政治时代,多优秀的演员,都无法逃过被他否定的命运。
如果汉武时代那帮老演员,知道刘骜是怎么当导演的,估计他们都恨生不逢时了。说真的,在刘骜及他老爹这两个时代,做个官场演员,实在太幸福了。
所有的幸福感,只来自一个原因——好混,实在太好混了。
以上的话是否属实,相信淳于长最有发言权。陪着刘骜玩了这么多年,刘骜说你不好玩,不跟你玩了,他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实在太奇迹了。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淳于长尽管要离开长安了,但是看上去,似乎没半点失落感。收拾了该收拾的,就准备回封国了。
这回,淳于长是大搬家,所以有些东西必须搬走,比如金银珠宝;不过有些东西似乎搬走也没用,丢了挺可惜的,比如,淳于长出入所乘车辆马匹和仪仗队。
在汉朝,什么级别官员,享受什么级别仪仗队,那都是有规定的。淳于长被罢官,这一切当然统统被取消,所以曾经在长安跑动的那些车马,即使带回封国也是不敢乱用的。于是,有人就对淳于长说,反正这些东西你又不能带走,不如给我用吧。
说这话的人,名唤王融,是个陌生人。但是淳于长并不陌生,因为王融的父亲就是王立。为什么偏偏是他?淳于长一拍脑袋,心里暗暗叫道,完了,麻烦来了。
淳于长很爱钱,爱到骨子里的那种。他可知道,王立比他还爱钱,为了钱他甚至还可以搞黑社会,企图倒卖国家土地。从某种意义上说,俩人天生一路货色。可问题就在于,他们俩莫名其妙地闹翻了。
王立因为倒卖国家土地出事后,就一直怀疑是淳于长在背后搞的鬼。从那时起,两人就水火不容。现在轮到淳于长出事了,那王立还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安全离开?
王融来索要宝马好车,这不是一件小事。说不好听点,就是变相勒索。他今天能勒索你,谁能保证他明天不能做更出格的事?
这时,淳于长终于认识到,必须处理好和王立的关系,不然就难全身走出长安城。可是遇事临时抱佛脚,管用吗?何况王立那只脚,还不是佛脚,而是一只充满邪气的脚。
事实上,对淳于长来说,搞定王立,根本就不是问题。所谓邪正不两立,他和王立不是邪正的问题,所以不是外部矛盾。说得不好听,他们是邪恶势力内部不和的矛盾。要解决这个问题,不要道德,不需正义,只要一件东西就可以了。
这个东西就是——钱。
王立很爱钱,淳于长有的是钱。钱是糖衣炮弹,打在王立身上,那是绝对管用的。一想到这里,淳于长很得意地邪门地笑了。
二、政治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