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守候了千年的哀伤,那个浅绿衣的女子呆呆的仰望着如亘古般宁静的森林,湖面的上的水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到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一样的平静,没有一丝涟漪,那就是一滩死水罢!
轮回森林——无尽的轮回,一个人欣赏!
二十年了,在这个无人知晓的世界里被困了二十年,也等待了二十年。她的眼角忽然有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手持一柄火阳神剑的白衣少年在人群中厮杀的场面,仿佛是要把世界毁灭!
他会来吗……
她一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只是默默的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来的,他会骑着那匹总是耷拉着脑袋跑起来却如风一般的毛色洁白中透着褐色的马儿来接她。那个时候,她可以和他一起坐在马背上,然后依偎在他的怀里,马儿在风中轻轻奔跑,享受清风拂过脸颊的妩媚,欣赏着他那略带忧伤的侧脸,世间的喧嚣、江湖的恩怨通通滚出他们的世界……
每每想到这,她便忍不住嘴角上扬,好像这一切就要实现了一样,只要脑海中有他陪伴,好像就有了无穷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守候,继续等待他的救赎!
那是一个怎样漫长的夜啊,那白衣男子靠在墓碑旁,身边赫然插着一柄青铜宝剑,即使十里开外也能让人感到那凛冽的剑气,仿佛要把世界洞穿。他双眼呆呆的望着对面的海岸,海风肆虐般的鼓动着海浪一起翻滚,潮起潮落多少年了,当初十八岁的少年意气风发,为报家仇卷入江湖,一身绝技震惊武林,现如今岁月消逝,二十年风风雨雨,曾经的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如今那被风吹得有点散乱的头发已染上风霜,嘴角和两腮爬上了胡茬,韶华始终易逝,那少年再不是俊朗,反而徒增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然不变的是如初的忧伤,以及,为伊守候终生的承诺!
“爹爹,爹爹,该吃饭了……”不远处传来女子娇嗔呼喊,只见女子脚踏八卦步法,身形极快,隐约间显出的优美身材,转眼便闪到了男子面前,她一袭轻盈的浅黄纱衣,犹如水中明月,长流之下的墨发,被银色的淡雅发簪随意挽起。红扑扑的脸颊泛着淡淡的微笑,浅浅的酒窝镶嵌在她绝美的脸庞,脸上未有一丝胭脂,深暗的眸子宛如黑洞,深不见底,让人猜想不出任何心思,好像把这世间的一切美都囊括了。
“爹爹,可以吃饭了!”
白衣男子看着眼前娇嗔可爱的女儿,即使是再忧伤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他“嗯”的回一句,然后缓缓站起。女孩赶紧的帮父亲拍去身上的尘土。
“雪儿,准备好了吗?”男子轻呵一声。
“早就准备好了,今天我一定能赢爹爹!”雪儿话音未落,脚下早已踏出八卦步法,“嗖”的一声,快如离弦之箭。
“小妮子竟耍赖!”男子喊了一句,脚下同时展开八卦步法,脚尖轻点地上的尘土,迅如闪电,一下子就追上了雪儿。
原来这两父女每日饭前都要比试一番,方才施展的乃是百年前的江湖绝技轻功——虚空落叶步。这白衣男子便是二十年前大战人魔的“剑侠”邢枫!雪儿是他消灭人魔后回宁静岛途中救下的女婴,雪儿的父母在人与魔大战中死去,邢枫便收留了她,唤为“邢如雪”。孤独守候的日子了也总算有人陪在身边,平日无事便将毕生绝学传授雪儿,也总算没让师公的武功失传。雪儿确是一个聪明的女娃,二十年的勤学苦练,便已将父亲的武功融会贯通,只是年纪尚轻,内力不足,否则早已赶上父亲“剑侠”,虽是如此,这一身武功也足以让她震惊武林。只是邢枫向来厌烦武林腥风血雨,因此才选择隐居宁静岛,平日里除了出岛购置日常所需外,两人是决计不出岛的,更不理会江湖纷争。
邢枫左脚脚尖如蜻蜓点水般略过脚下的草芥,一袭白衣如一匹白色骏马般奔腾而过,雪儿稍一别头,已被甩在后头。雪儿丝毫不肯示弱,两足尖轻轻一点,身子如雪燕般一跃,瞬间便已追上父亲。雪儿正得意的向父亲娇笑一声,哪知忽然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似的,半空中一滑,竟差点摔跟头,好在她自身武功不弱,及时将脚收住,将身形稳住,这才躲过一摔。饶是如此,父亲却早已在终点等候。眼看就要超过父亲,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却被父亲给“暗算”了,雪儿越想越不服气,竟耍起横来:“爹爹作弊,这次不算,不算!”
“哈哈,你这小妮子,输了竟还耍赖!”邢枫双手交叉放在身后,满脸慈爱的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上一次这么开心的笑是在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时候她还在他的身边,只记得那时候他宁愿为她一笑而放弃整个江湖。然而,红颜自古多薄命,自从她离开后,他便忘了该怎么笑,盛世的哀伤追随一生,始终不肯散去。但自从有了雪儿膝下相伴,忧伤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久违千年的笑。
“我不管,反正这次不算,你明天必须带我出岛玩耍!”
“那不成,我们说好除非你能胜得了我,不然你就得乖乖留在岛上。”邢枫假装一脸正经的样子。
“爹爹欺负雪儿,雪儿以后不疼爹爹了。”雪儿见父亲不肯带她出岛,竟撒起娇来。
邢枫看着女儿撒起娇来嘟着嘴,脸颊泛着红晕,像极了当年的她,内心不禁疼了一下,脑海中又浮现了她红扑扑的羞涩的脸,每一念及,脸上禁不住略带忧伤。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女儿,喃喃说道:“雪儿,你跟妈妈很像。”
雪儿微微一愣,知道爹爹又想起了妈妈,她不曾见过这个她很像的妈妈,爹爹说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世了。但是她知道爹爹很爱很爱妈妈,自打她记事起,爹爹就一直守在这个岛上,守护着妈妈,不愿出岛。她知道爹爹一生孤独,所以她自己也曾暗暗决定要一辈子陪着爹爹,就算以后嫁了人也要带着爹爹一起,要是男方家人不同意,他就用爹爹教的武功打到他们愿意为止。
雪儿看着父亲脸上淡淡的忧伤,心疼极了,走过去抱着他,然后假装调皮的说道:“爹爹,要是妈妈在这的话,一定也会帮雪儿打爹爹的,谁让爹爹不带雪儿出岛去。”
邢枫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小妮子,又搬出你妈妈来压爹爹啦!”
雪儿“咯咯”一笑:“爹爹是最听妈妈的话,妈妈最疼雪儿,所以爹爹必须带我出岛玩耍。”
“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明日便带你一起出岛!”邢枫假装无奈的摇摇头说道。
“谢谢爹爹!”雪儿一听明日可以一起出岛,竟开心的像只兔子般活蹦乱跳。拉着父亲便吃饭去喽。
江南的春天像极了少女怀春,丝毫没有哀愁,脸上总是泛着羞涩。
邢枫带着雪儿出了宁静岛,又重新踏上了这片充满血色的土地,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当年厮杀的场面,一别多年,却始终还是记忆犹新,那仿佛成了他一块永远不会愈合的疮疤,虽然看上去已无大碍,但每一念及,却依旧能感觉到彻骨的疼痛。
但是,在平凡人的眼里根本就不记得抑或根本就不知道当年的那场厮杀。早晨的江南市集依旧如斯,没有尘土飞扬,没有江湖厮杀,空气中也没有弥漫血腥,太阳也仿佛很温柔,没有那么毒辣。
大街上走着各种各样的行人,有的挑着担正准备去摆摊,有的推着一车的货物送往各处,有的一边散步一边逛,看到喜欢的东西还会驻足看一看,问一问;街道两旁尽是摆满各种商品,有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新鲜的大鲈鱼啦,有刚摘的新鲜水果蔬菜啦,还有卖农具的、卖铁器的啦,像极了商品展览会。小贩们的吆喝声也是不绝于耳,夹杂着饭摊上的锅铲声,卖牲口的牛羊的叫声,还有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在饭摊上边吃边聊着各种趣事爆发的笑声……
这是一片多么和谐的景象,平凡人的平凡生活不正是他最想要的吗?然而命运却选择了让他穿梭在无尽的纷扰与厮杀中,走到最后,最好的兄弟死了,最爱的人也离他而去……他不敢怨天尤人,只是希望一切的江湖厮杀可以就此终结,他可以和雪儿好好过着平凡人的生活,将来看着雪儿成家,自己百年之后可以和她埋在一块!
那是一种怎样的执念,让他执著了一辈子!
雪儿自打记事以来便和爹爹住在宁静岛上,爹爹从不让她出岛半步,只是爹爹自己每月会出岛一次购置一些生活必需,此外爹爹自己也从不出岛半步。这次该是她第一次出岛,第一次看到宁静岛外的世界,一时间心里忍不住的欢悦,一路蹦着跳着,各种玩意儿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咚咚隆咚锵……”雪儿正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把玩着刚从小贩那儿买来的风车,忽然又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的敲锣打鼓的声音,她再往前一看,只见前面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圈里好像有人在边敲锣边说着什么,不时还传来兵刃的簌簌声。
对于从未见过世面的她来说简直是太好玩了,扭头对邢枫说道:“爹爹,雪儿要去前面看看!”邢枫正要阻止,没想小妮子话音未落,一袭浅黄色衣裳早已飘至人头攒动处,邢枫拿她没辙,只得快步跟上,生怕待会和她失散。
雪儿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只见人群中间的有一彪炳大汉,络腮胡子,身披一件灰色布袍,露出胸前两块肌肉。他一边敲着锣,一边吆喝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王不可,耍刀的乃是我的小徒栗子。”他指着旁边正耍着一柄八寸长刀的一个十二三岁、齐肩的黑发长短相间、一身黑色旧布袍子、黝黑的脸庞透射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伤的少年,“今天我师徒二人途径宝地,为各位献技,希望各位捧场!”
“好!”王不可话音一落,人群里立刻有了回应。
栗子手操一柄钢刀,凌空一跃,飘至半空,钢刀横空一劈,竖直一砍,一招“霹雳长空”耍的是一气呵成,威力仿佛足以劈开华山,让人暗暗感叹这少年年纪轻轻,刀法却是不弱。雪儿在一旁看的是饶有趣味,一边拉着身旁的父亲,不住的称赞:“爹爹,你看你看,这少年的刀法耍的不错哩,只可惜他没有修炼过内功,招式虽好却没有威力。”长年在岛上随父亲习武练功的她对这些自然是行家,一眼便看出少年的底蕴。
“人家在街头卖艺为生,又不是要生死相搏,何须修炼内功?你莫要多管闲事,时候不早,该回去了!”邢枫只瞟了少年一眼便早已看出端倪,但是他只想快些回岛,只怕多逗留一会都会沾上江湖是非,便急忙催促雪儿。
雪儿娇嗔道:“再看一会嘛,雪儿难得出岛,爹爹莫要催我!”邢枫早知带着这女娃出门定是少不了麻烦,无奈对她疼爱至深,只得由着她了。
父女俩话刚说完,人群中突然来了五六个凶神恶煞的魁梧大汉,个个手握一根铁棒,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大有“此路是我开”之意,他们一来便从人群中撕开一道口子,把正在表演的师徒喝停,带头的大汉绑着一个髻,腮边满是胡渣,两眼圆瞪,好像要一头饥渴难耐的野狼,一张口就要吃人。
少年赶忙停了下来,王不可一看便知对方不好惹,定是这地方的地头蛇,初来乍到不敢得罪,于是赶紧迎上前,双手抱拳,非常客气恭敬的说道:“各位大哥,不知有何指教?”
带头的大汉轻蔑的瞥了王不可一眼,“呸”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此处是谁的地盘?可知我乃何人?”
王不可一脸茫然,虽内心知道此人不好招惹,以免生是非,但眼前这粗鲁大汉确实不知是何人。旁人见到此状已知形势不妙,不少人已自觉散去,剩些好热闹之人却还想知后事如何,不肯散去。
大汉见王不可说不出来,愈加声色俱厉,“这个地方乃属我乌沙帮地盘,我乃乌沙帮护法长老冥磌座下大弟子天隆!”
围观的人一听到“乌沙帮”赶紧携老带幼散开,围观的人群就只有三三两两了。
“爹爹,这乌沙帮是什么帮派,有那么厉害吗?”雪儿低声问了身旁的父亲。
“我怎会知道,我长年在宁静岛,从不过问江湖恩怨是非,又怎会知道许多?”说着又拉着雪儿的手准备离去,“走了,莫管这江湖是非。”
“爹爹,等下嘛!”雪儿反拉着邢枫不愿离去,父女俩拉扯间又听到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道:“这‘乌沙帮’前些日子已经归顺了‘影月楼’了,‘影月楼’近年在江湖中的势力是越发强大,许多帮派都不敢与之对抗,纷纷归顺。他们在江湖上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要么归顺,要么灭门!就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莫邪山庄’都惨遭灭门!”
“爹爹,这‘影月楼’竟这般残暴!”
“江湖之事我们管不着。”邢枫冷冷的说道,生怕这小妮子又要惹出事端来,赶忙把她手一拽,脚下同时展开八卦步法,施展“虚空落叶步”,只求早一刻离开着是非之地。
雪儿还没反应过来,早已被邢枫带出一丈开外。雪儿顺势将手腕一扭,一个反扣,从中挣脱出来,双足轻点地面,当即稳住身形。邢枫急于离去,没想被这小妮子挣脱,只好停下脚步。
“爹爹骗人!雪儿再不信爹爹的话了。”雪儿嘟着嘴,脸颊泛着红晕,额角的发丝轻轻飘荡,两鬓的几颗汗珠顺着发丝流下,滴在衣裳上。
邢枫一脸茫然,却不知自己何时骗过她了,问道:“我何时骗你?”
“爹爹平日里教雪儿心存善念,给雪儿讲爹爹当年行侠仗义之事,那都是骗我的,你明知那‘乌沙帮’要对那对师徒不利却见死不救!”
邢枫一怔,没想平日为了让孩子将来可以一身正气,不要像自己一样一生孤苦忧伤,遂常对她以正面教育,不曾想今日竟给这小妮子给问住了。
“江湖之事,我们不便插手!”邢枫只得这样安慰自己,安慰雪儿。其实他内心又何尝不知这对师徒将有杀身之祸,但是他始终不愿出手,生怕这一出手,又将卷入江湖纷争,内心的矛盾又岂是旁人可知。
“雪儿觉得爹爹不应怕卷入江湖纷争便见死不救,倘若将来雪儿被人欺负,若旁观之人都如爹爹这般见死不救,那雪儿岂不枉送性命?”
邢枫内心一怔,不曾想这女娃足不出岛竟会有此番言论,且句句在理,让他心里是既欣慰又无措。略一沉思,也罢,出手救了那对师徒便是,救后即可回去,不再踏足此地,谅他们也无迹可寻。
邢枫装作无奈的摇摇头,随即脚踏八卦步法,施展“虚空落叶步”,一眨眼功夫便落在人群中间。“爹爹等等我!”雪儿见父亲答应出手相救,心中自是欣喜万分,连忙边喊着边施展“虚空落叶步”追上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