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春天了。从略带寒意的微风中就能嗅到它的气息,蕴藏着生机和希望的气息。
清明节的前一天晚上,下了雪。
我提前看过天气预报,知道那天有雪,只是没想到,雪竟那样下——雪不是特厚实,下面有一层薄薄地冰。像暗藏杀机的杀手,表面温和,实则内里杀机四伏。
我和思雨驱车去扫墓。在有人烟的主干道公路上,因为不断地有车经过,路面已经走出了车辙,车子勉强可以像牛一样吭哧吭哧地前行。到了山脚下,起初硬是开了一段,直到车子在坡度的山路上只有打滑的气息,并无爬坡的气力,我俩放弃了车子,把它停在一边,任鹅毛般的雪片覆盖它的脊背。
我俩拎上东西,小步子往山上爬。路面极难走,得时刻小心雪下面的贼冰,有时一个不小心,它能放倒你在地,弄得你火冒三丈。思雨我俩只能小碎步的往山上挪,偶尔互相搀扶,搀扶着走,更加耗费气力。搀一个胳膊,那胳膊也像比平时增加了几倍的重力,重重地坠在手心。这会儿,山上渐渐有了风,吹得斗大的雪片不住地往脸上糊,弄得人无法睁开眼睛。
这样的路,我俩更是蜗牛一样的行进了。
路两旁的小树苗,吹过一个冬天的北风,有的已经被风吓怕了,歪倒在路旁,有的没到倒的程度,也是歪斜地立着。冻土撑着它们,在路旁扭秧歌。因为没法下铁锹,还没有人拯救它们。
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都是扫墓祭奠的,他们也都或多或少提着东西,不言语,小心翼翼地走着。偶尔遇上个熟人,吱一声,算是打了招呼,并不停下脚下的步子。
思雨我俩没人在乎时间,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小路的拐弯处,拐了弯,就到丝丝的墓地了。
墓地里能看到的,就是立着的墓碑,或高或低,或宽或窄,笔直地站成一排,在纷扬的雪片下静默着。偶尔有三两个人,稀稀拉拉的吐出几个字,如低声的耳语。
我远远地看到了一个雪人,跪在丝丝的墓前。走近才看清,是王昊宇。
他的头上全是积雪,身上也落了不少。他微曲着上半身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知道他是在心里默念,还是已经说尽了话。
墓前的积雪似乎是打扫过,有扫出去的痕迹,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水泥的地皮,大部分还是被掉落的雪片薄薄地覆盖了一层。
我俩走到墓前,他才回过神。看到我俩,慌忙站起来,局促地点一下头,用手拭了眼睛。用异样的声调挤出几个字:“你俩来了。”
时间过了这么久,尤其是陪家宝看病后,我已经减少了对他的愤怒,思雨应该也一样,减少了不少恨意。就是刚刚的情形,让我的心也跟着抖动了一下,和原谅有距离的颤了一下。
我没法原谅他,相信思雨也是。
如果丝丝在跳下的一瞬,他拉了她一下,也许……没有也许,我才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这一点上,思雨和我也应该一样,全程我俩谁都没有理他,没和他说一个字!因为不原谅,心中才有悲愤,因为有悲愤,才没话可说。
丝丝,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特想知道,你该怎么说?难道还是沉默不语么?对思雨我俩,对王昊宇,仍然还是沉默不语么?你能原谅他吗?
这些话,我问不出,愧疚地问不出啊!
“丝丝,你在那边儿还好吗?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山上,听着山风,冷不冷?”
思雨流泪诉说的话,让我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今天是清明节,有假期,我和思雨下山后,各自回了家。
雪下到午后才停。
我倚在床上,盖着被子,一直看着它下不动了,停歇下来。我无法安睡,无法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
天一直阴着,刚刚傍晚就有了夜晚的意思。
叮铃铃的电话声,让我清醒,已经不早了。
电话是王昊宇打来的,这让我意外。他说,他就在我家门外,这更让我意外。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在路口的大柳树下,离我家有段距离。
他喝了酒,我走近他就闻到了酒气。从他说话的语气和声调,我判断,他没喝多,也许心情不好,喝了点罢了。
“谢谢你能出来。”他开头简短地说。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家宝又怎么了?”
“没……不是家宝。我……我……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他突然又支支吾吾起来。
“你知道,这些话,我不知道和谁说去。这段时间,我看得出,你们,真心对家宝。我……我……很感动。想来想去,还是和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我尽量不带情绪地说。
“我知道,你们是很怨我的,我也怨我自己。从娶了丝丝没多久,我就怨我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我俩就好。她上了师范学校,我俩没断过,好就是好,一直到她毕业,我俩就结婚了。我还是觉得丝丝对我是真好,她上她的班,我经营着小店,这日子也挺好的。可是,慢慢地,我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每次见到熟识我俩的人,他们都说,你小子走了狗屎运,娶了吴丝丝那么个大美女,工作还不赖。这是好听的,听着也别扭。我开始自卑起来,是啊,人家丝丝,凭什么嫁给我呢!也有开玩笑的说,当心你小子什么时候扣绿帽子,那样貌美的媳妇可得看好了。说的人,也许就是句玩笑话。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架不住多想上一下。
这种心情下,混蛋事儿,我也干过,伤了丝丝的心,我心里多少也有数。第一次伸手打了丝丝,我也后悔过,但我从来没和她说过,从没说过软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我不那样的。”说着,他喘了口粗气,重重地叹息摔在地上。
我就是安静地听着,不想插嘴。
“我后来走错了路,和丝丝的一次聚会有关。那时候,家宝还不太大,丝丝和我们初中的同学聚会,那些同学我不太熟悉,我和丝丝初中不同班。我去接丝丝的时候,他们都喝多了,挤在一个唱歌的包房里,男男女女地躺了一地。看到了,我就恼火了。你说那叫什么事儿,一个个的,那情景我一直都耿耿于怀。
这个事儿,我也没和丝丝说过。我早知道,丝丝那么漂亮,发生这事是迟早的事儿。从那以后,我就不振作了,店里的事儿,我也不想上心好好干,我觉得,干也没多大意思。什么都是没意思,不如就没意思的活着算了……”
“你丫真是有意思,心情不好,喝大了,谁没有过,和同学在一起,明知道不会出什么事儿才会这样的,王昊宇,你是不是太小肚鸡肠了?”
“哼哼”他从鼻息里干哼了两下,仿佛是不认同,也像是说都过去了。
“谁没有弱点呢,是吧?我,就像你说的,就是那样的,心胸狭隘的生活了一段时间。没意思的时候,我就上网打游戏,看电影,实在是没意思,就和几个哥们对打游戏。和我打游戏的几个,他们也爱打彩票。
有一次,聚在一起打彩票,我一下就中了三百块。我被兴奋冲昏了头,当即就和彩票杠上了,翻倍的打,甚至说是和自己下注,没几天,我就扔进去五万多。
当我发现,自己的亏空大了的时候。我心虚了,害怕了,一直想怎么办,真的,怎么办呢。
一个哥们说,他在坡上赢了。我也信了,和他一起去了,那会儿,我真的昏了头了,什么都信。其实,他们设计好了,就等我去呢!一晚上,又填进去十多万。
第二天,我就背了二十多万了。
然后,我开始借钱补窟窿,补窟窿。借了那种高利,没几个月,饥荒就滚成了六十万。我真不是人啊,我后悔,我怎么就走成了绝路呢!”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了口,停住了。
“再后来,我家店旁边的经营美容院的小张,她见我,一直这样,就和我唠。我也没和她见外,情况都说了。没两天,她说,她和我还钱,前提就是,我得离婚,和她过。
我和丝丝说过,让她把房子卖了,丝丝不同意。后来,我就把想要离婚的想法也和丝丝说了。我没想到,她那么大反应,我以为她就是吓唬吓唬我,谁想到,我关上门,她就跳了。韩菲,我知道,我的错太大,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说到这里,他毫无掩饰低声哭泣起来。
“你和丝丝说过,你错的离谱的这些事儿吗?一件都没敢提吧?”我淡淡地说。
他哭着点点头。
他哭了一会,我喝住了他。
“你说出来,算是忏悔吗?可是丝丝已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也不需要和我悔过,你该对家宝悔过,是你的错,你的错让他没了妈。”我没有任何情绪,多傻缺的错误啊,害了一家人!
“我不同情你,王昊宇,你要是个男人,振作点儿,让家宝生活的好点,我也认你算个爷们!”我撇下这句,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