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秦国国都,咸阳。
一处驿馆之中,苏厉已经闭门读书一旬有余了。
苏厉从东周洛邑出发时,匆匆忙忙,风风火火,快马加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咸阳,为何到了咸阳反而闭门读书,不去游说秦王或者穰候魏冉了呢?
手下几位门客和武士理解不能,议论纷纷,要是此次游说没做成功,苏厉可就砸了纵横家的金字招牌,他们这些人也会跟着丢了饭碗。现在诸侯国可没剩几个,纵横家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了。
纵横家穿梭各国游说,手里捧的既是一个金饭碗,一旦成功一次,便是数十万缗的收入,几年生活富足无忧;但同时也是一个青瓷碗,一着不慎,便可能坏了名声,砸了饭碗,从此再无诸侯公卿相托付,很快就会坐吃山空,沦为贫民。
满心担忧的门客、武士们推选了一位跟随苏厉多年的老者,前去相问。
“苏子,魏国相国孟尝君重金委托您来说(shui)秦,您慨然应诺。然后去觐见了周天子,又从周天子那里得到了第二笔的重金相托。门下虽然见识浅薄,但还是能理解,乃一策两用也。为何至咸阳十余日,苏子您反而静坐无为呢?门下愚钝,还请苏子解惑。”
纵横家施展才能的舞台是周旋于各国之间,穿梭于诸侯王驾之前。因而,纵横家们一般不会单纯的侍奉某一国诸侯,而是接受多国雇佣,拿多份的游说佣金。更像是一群没有母国,只为自己利益而活的职业说客。张仪、公孙珩、苏秦、苏代、苏厉都是成就非凡的纵横家代表。
苏氏兄弟本是洛邑人士。苏秦死后,苏代已年老,苏厉便常居洛邑。若有诸侯重金相雇,便代表雇主利益,出马游说。
孟尝君田文以黄金、玉石委托苏厉,务必不能让秦军,尤其是白起趁机攻伐魏国。如果能使白起去攻伐大敌赵国,魏国愿意奉上双倍的佣金。魏王为了让白起这个杀星去祸害赵王,许下了十辆马车才能拉动的重金犒赏。
苏氏兄弟乃是人精中的人精,拔根头发都带着机灵劲。苏厉便去觐见周天子,恐吓说,“赵国正在攻伐魏国,而臣听闻秦国相国魏冉和大良造白起,现正准备趁机再次攻打大梁。魏国危险了啊。”
平王东迁之后,周天子便成了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尤其封侯赵魏韩和田齐之后,更是威信扫地,无人理睬,自然日子越过越穷。齐桓公时,周王便穷得没钱去祭祀先祖,只能找管仲出主意薅羊毛。到了如今,领地更是萎缩到了洛邑周边百里之地。
大禹所铸造的九鼎,华夏至宝,后世二千多年踪影全无,一种说法是翻船落进了汶水里;另一种比较悲哀的说法,便是被穷疯了的周天子熔化了当钱用掉了。
二十多年前,年少猖狂的秦武王在洛邑举鼎把自己砸死了,所以这个时候,九鼎还是在的。
此时在位的周天子姬延(赧王)是东迁后的第25位君主(公元前315年继位),此时六十岁出头,听了苏厉的话,“秦军攻魏,于寡人何干啊?”你跑来和我说这事,太无聊了,寡人可不会赏你用膳。
周王实在太笨了,苏厉不得不凑近周王,道,“天子啊,大梁要是不保,从咸阳至大梁全是秦国领地,洛都可就夹在中间,待秦军回师之时,便是洛都陷落之日啊。”
周天子大惊失色,“寡人就剩这座王城了,他们连这都不给寡人留了。夏周要亡了啊!呜呜呜........”六十多岁的老人哭得涕泪横流。
苏厉看着这不开窍的周王,没办法,只能卷起袖子硬上了,“天子,臣愿意去咸阳游说残暴的秦侯。臣本该无偿为天子效力,只是近几年都没有诸侯雇佣下臣,下臣如今穷得每天只吃一顿饭。无钱寸步难行,无法为天子分忧了。唉......”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周天子这里,所有的诸侯王们都还是公侯爵位,王位那是他们僭越自嗨的。
周王听说洛都还有救,小眼睛眨巴眨巴,抖抖索索道,“寡人还有点私钱,攒了二十年才攒了这点,苏子不要嫌少,务必要说服那该死的牧马嬴氏。”
秦王先祖原本是给周天子养马的,因帮助周平王东迁有功,才被封为诸侯。
从古至今,被拐卖的几乎都是无知妇孺,而受骗上当的多是老头老太。老周王也不例外。
上次秦武王举鼎砸死自己,就发生在周王宫中;害得周王几乎赔光了所有财货,新秦王才算放过他。周王好不容易攒了二十年私房钱,现在又被苏厉顺手牵羊取走了。
一策吃两家的苏厉从穷的叮当响的周王那里榨取了一大笔金银财宝,心满意足的地到了咸阳。
(下)
苏厉听了老门客的询问,虽然脸带嫌弃,还是多说了一句,“欲攻魏国者,穰候魏冉也。待他离开咸阳,老夫便入宫说服秦王。”
二日后,盯梢的探子回报,穰候魏冉离开咸阳了。苏厉便入宫求见秦王。
嬴稷虽然继位秦王已经二十多年了(公元前307年),但朝政主要掌握在强势的母亲宣太后芈月、鼎力助其继位的舅父穰候魏冉手中;另一位舅父华阳君芈戎,以及两个亲弟弟,泾阳君王子芾,高陵君王子悝,也一起参与朝政。
苏氏三兄弟的名气太大,秦王自然很快在宫中接见。秦王问,“苏子远道而来,有什么可以教寡人吗?”
苏厉没有直接劝阻秦军攻魏,而是从五国伐齐讲起,这也是纵横家常用的策略,“敢问大王,三年前的五国伐齐,获利最丰者是哪一国?”
你这老家伙和我那两个舅舅一样,把寡人还当小孩子看呢,秦王脸一黑,答道,“燕国尽占七十二城,显而易见。”
苏厉笑笑摇摇头,“否也。”
秦王听了一愣,换一个答案,“魏国吞了原宋国之地,东扩五百里,兵精粮足。”
苏厉再次笑着摇摇头,“否也。”
秦王不耐烦道,“那只有赵国了,占了济西河间之地,扩地二百里。”
苏厉第三次摇头,“否也。”
秦王怒了,“难道你以为是本王?”
打酱油的韩国只得了些黄金财宝,自然不算。
苏厉却是郑重点点头,“然也。”
秦王怒极反笑,你这老家伙是糊涂了吧,比你那被五马分尸的哥哥差太多了,“寡人还第一次听说,齐国亡了,我大秦反而成了获益最丰者。穰候得了那屁大的陶邑,还惹出来了林下之围。来来来,你倒是给寡人讲讲,讲得有理还则罢了;要是敢诓骗寡人,你就留在咸阳吧。”
动辄威胁别人的人身安全,乃是暴秦的专属特色。
胆子肥、不畏死那是纵横家的最低要求,苏厉见引起了秦王的兴趣,便轻叩面前案几,“老夫口干。”
“来人,上茶。”说不出道道来,寡人就封了你这张鸟嘴,砍了你的脑袋。
苏厉笃笃定定饮完茶,“唉,果然是偏僻之地,连燕国仙茶都没有啊。”
不待秦王发飙,苏厉连珠炮发出三问自答,“十八年前,攻破函谷关者,何人也?齐国匡子章也。十四年前,与大王互尊东帝、西帝者,何人也?齐王也。七年前,五国合纵攻秦,逼迫大王去帝号,为首者何人也?又是齐王也。”
“如今,强齐只剩残兵败将挣扎于二城。函谷关外,大秦再无平起平坐之对手。难道不是最大获益者吗?”
这老家伙讲得好有道理啊。原本歪斜而坐的秦王不由得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缓缓捋着下颌的短须,若有所思。稍顷,“来人,给苏子上仙茶。”
苏厉见终于把秦王的态度掰正了,随即问出了第二个关键问题,“大王以为,伐齐之后,函谷关外,又是哪国最强?”
秦王这回不再随意乱答了,低头沉吟了一会,“可是地大物博,兵强粮多的楚国?”
苏厉摇头道,“老夫不敢苟同。”
秦王撇撇嘴,不想再被你玩弄了,赶紧给本王说答案,起身向苏厉施了一礼,“还请苏子不吝赐教。”
苏厉也不再装逼摆谱,开始给秦王分析伐齐后的诸国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