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日德儿照常去看凌云,却发现洞中无人。她正奇怪,觉得从昨日看来,他那伤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还要靠这洞中的氤氲之气护体,可是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之前有过一次经历,她便不像上次那样慌张,装作四处随意溜达。
可是溜达来溜达去,都不像有凌云走过的痕迹。要说她也是聪明,就猜他莫不是自己回了鬼族。毕竟如今魔族安定,他自己又是鬼王,谁能来找他的麻烦?不过虽如此想,她还是回去撺掇雪舞,让她动身去鬼族看看。
雪舞去鬼族的时候,一只麻妖找准这个时机,钻了空子。
却说,这麻妖乃是一只罪妖。幽寂此来妖界便是为了亲理此案,本是判了它火刑。可也和该他命大,这一日它得友人帮助迷晕了守卫,逃出妖界地牢来到德儿居住的草庐外等候时机下手。
原来那麻妖本是妖界一只普通的麻雀,因从下生便只有一只脚,所以总被同伴嘲笑。他不甘如此,故而刻苦修炼,终于在一次群妖斗法中被下界采药的老君看上,收为座下一名药童。
它本以为位列仙班的它可以从此以后光耀门楣让人刮目相看,却不想妖族天性高傲,很少崇拜别人,也不会歌功颂德。所以他在旧日伙伴眼中,仍是一只残缺的麻妖。
麻妖没有摸索出妖族的个性真谛,只觉得是自己的名声还不够大,硬是要闯出一番破天荒的声名来让他们刮目相看。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终于,他在跟随老君下凡治病的过程中结识了瘟神。
那瘟神受鬼王统辖,按照节律,过一甲子就要来人间一趟。不久前,一甲子期满,麻妖便向瘟神求了这个差使,帮他在人间大肆传播了一回鼠疫。
鼠疫的致死率极高,仙使顺藤摸瓜,很容易便查到了老君处。那麻妖供认不讳,且志得意满。
老君原是念他可怜才收它入天界,不想却因此害了他,也有些自责,所以想方设法想救他一命,让他重入轮回。
但麻妖犯的就是灵魂俱灭之罪,并无任何功绩可抵,所以天帝一口就回绝了。却不想这麻妖竟趁看守换防自己逃了出来回了妖界。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逃避刑罚,但不,他只是想“衣锦还乡”。
幽寂怀疑是老君帮他出逃,想知道是否还有别神牵扯其中,所以亲自来查。这事从麻妖的角度不过是一件小事,就是他想证明自己很厉害而已,但从幽寂的角度却是一件天大的事。他刚刚上位,本就担心自己难控大局,偏在这时这麻妖以神仙之身苟合鬼族为祸人间,人间得病之人多有入魔者,如今又牵连了妖界,可谓六界全都被他祸害遍了,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幽寂亲自过来督办,想知道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朔望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幽寂正要试探朔望的口风,却不想德儿此时就在妖界。
德儿觉得他是来给自己找麻烦的,因而躲着不见。
幽寂倒觉得这是明明中的缘分,让他看看她好不好。谁知一看,德儿确实不好。他这些年独享天界种种疗愈资源,当年的伤早就痊愈,如今的法力更胜从前,与德儿一照面他就发现德儿体内法力怪异。虽不知原因,但想她此刻定然为此所苦。他正要帮忙,却不想德儿嫌他晦气,非说他是故意来找麻烦。
天地良心,即便他有通天镜,也要有时间看才行,这阵子忙的真是顾不上。可是德儿不信他也没法。他原说要让老君给德儿看看,无奈德儿死都不肯,他便跟去了德儿房中,谁知这时候凌云刚好进来。
他在天界日日受纯白之气洗礼,三十年间内心已被正气所化,知道自己不应纠缠,所以便留下一瓶神丹,接着办麻妖的事情去了,后来虽听说德儿与凌云吵架,也未再掺和进来。
那麻妖被判火刑,要在妖界当着所有故交执行,无奈又受了一番嘲笑。夜晚垂泪,感觉大大的丢了面子。不想一名惦记他的老友前来探望,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告诉它说,“现在住在妖界的一位贵客,是曾经妖界的皎月公主,老妖王的独生女儿,后为妖界战死,在妖界声望极大。如今她重新投胎转世,就住在客洞附近特别建造的茅庐中,你若能说动了她,定能保得一条性命。”
那麻妖道,“我要性命作甚,我想杀了那帮龟孙!”
老友忙道,“你不留得性命,怎么杀龟孙?”
麻妖想了想道,“当真如此。可我要怎么出去?”
那麻妖的朋友乃是一只独眼的地鼠精,对麻妖的遭遇感同身受,因此不但给他出了主意,还帮他迷晕了守卫。
那麻妖逃到德儿的茅庐时服侍的人恰巧端着水盆出来。
麻妖赶紧躲在一边,好一会儿才出来敲门。
德儿以为是雪舞回来了,谁知一开门,竟看见几日前那只受刑的麻妖。
德儿警戒心起,心道他能逃出天牢,又再逃出妖界地牢,此事必没有如此简单。
谁知那地鼠因常年偷听,很知道皎月公主的心性,早就把德儿的喜好、性情特点悉数告诉了麻妖。
麻妖知道德儿最见不得别人可怜,不管是真可怜还是装可怜,绝对百发百中百试百灵。因此他就只顾低声的哭,泣不成声,又隐忍克制,偶尔挤出两个字,诉说在妖界时的经历,如何的受人欺辱。
德儿是个明白人,虽然心中不忍,可深知这麻妖确实罪恶滔天。她即便想帮他,也得想出个绝世妙法。可是妖界虽独立于其他各界而存在,但《妖律》是正法,对错分明。麻妖所犯之罪依《妖律》当死,首先罪在坏了妖界的名声。
德儿想着若让他逃脱《天条》和《妖律》的管制只能让他入魔。可若这般维护麻妖,恐幽寂和朔望心里要不舒服。而且他犯罪时并非魔身,若非用《魔典》保他,只能跟幽寂耍个赖。而这个情德儿是绝不想欠的。所以犹豫再三,并没有答应他要管。只是按照妖律为他说了个情。
德儿是这样对朔望说的,说这妖如今满身鼠疫,是不洁之身,咱们妖界有个习俗,处死罪犯之前必先使之清洁,然后从容赴死。
这是妖界的老传统了。意在表示妖界的高贵。可是这麻妖身上的鼠疫不是那么容易清洁的,火刑是最好的清洁之法,顺便连他一道就烧死了,彻底干净。
德儿说朔望偷懒,这是还要严格按照习俗办才是。虽然没有妖肯站出来为他说话,但他毕竟是妖界的妖,即便死,也得死得其所,我们要做给别的妖看。让他们知道,妖界永远是他们的家,不管犯了什么错,在这里总能得个公平。
朔望被德儿说动了,决定亲自施法洁净麻妖身上的鼠疫。但朔望本身并不擅长火系术法,如此便又拖了许多天。
却说雪舞去找凌云,将德儿嘱托的药也带了去,对凌云道,“她不让说是她给的。也不让说是幽寂诶她的。反正啥也不让说,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跟你说点啥。这个药嘛,你一看就肯定知道是天界的,猜也会猜到幽寂身上,为了免你多想,我还是告诉你好了。”
却不想凌云道,“我早就看见了。她不擅长藏东西,一直就在床头放着。我之前看过了,这个是调和内息用的,对她有帮助,对我应该没什么用。你还是拿回去吧。”
雪舞便又把药揣起来了,说道,“你们俩呢,若是命定的姻缘估计不怕这么耗着。你就权且耗着吧。待到有第三个人出现应该就彻底玩完了。不用自己这么愁苦,总想着跟谁一刀两断,只要没别人,你俩就很难了断。”
雪舞走后凌云哇的吐出一口血来,顿觉顶轮之莲盛放,郁结之气好了许多。
说来也怪,德儿气他他就觉得又爱又恨,但雪舞气他他却觉得,“老姐果然好手段。”
德儿看着雪舞带回的药,知道凌云也没什么话给她,顿觉心灰意冷,又想起那只可怜的麻妖,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带那麻妖回魔族。
德儿带着麻妖不告而别,连雪舞和木头都是三天之后才知晓。这时那麻妖已经成了魔宫的殿前侍御史。
德儿正式临朝,向全魔族宣告自己的回归,好多大臣当庭失魂,有的流口水,有的掉笏板,直至昊天神晖到来,魔国上下一片灿眼白昼,预示着天命所归。大臣们接连下跪,匍匐高呼,“魔王临朝,魔国雄起!”全魔族大小街巷绿枝铺地,万民臣服,四海归心。
德儿之死死的高调,如今复活,仍是高调,魔民心中魔王不但法力无边,而且十分高调。不像老魔王,干啥都偷偷摸摸的不让人知道。
自德儿死后老魔王一直在筹措兵力准备重新登基,谁知刚准备好德儿又回来了。他不懂老天为何跟他开这种玩笑,哭天抢地,不欲成活。虽被属下强行拉住,锐气也没了大半,觉得也许当真是天命所归,自己再与魔座无缘。早知今日,当初实在不该去找火族的麻烦。
德儿本对魔族厌恶至极,但她不是一般神仙,虽二过,不迁怒,及至了解了魔族,发觉这里的居民实在淳朴可爱,是有一说一的实心眼,与自己也算颇为有缘。重新临朝之后她迎来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新居民的住所问题,正准备按制度给他们批地建房,谁知突然发现日常负责传令的麻妖不见了。细问之下才知道麻妖被新居民捆去了火刑场,煮了汤准备烹他。
这些新居民都是民间因鼠疫一事被害的,德儿知道这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因此也不去管,只在一旁看热闹,反正魔杀魔是杀不死的,就让他们相互虐着玩好了。
德儿听那麻妖在沸水中嗷嗷大叫,口中还不忘打着德儿旗号骂人,忽觉那麻妖着实有趣,全不像往日在宫中时那般楚楚可怜、规规矩矩。
新居民折腾麻妖,一时难以解气,德儿身边正缺人手,恰巧雪舞和木头回来了。
此次德儿重临魔朝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通知他们两个,两人均有些不快。木头是觉得少了热闹看,往后只能道听途说听二手故事解馋。雪舞则是觉得跟德儿之间似是有了隔阂,心中有些发闷。
不过隔阂归隔阂,毕竟是千年万载的朋友了,小船不会说翻就翻,两人很快进入状态各司其职去了。
空闲的时候德儿时常想起凌云,只是一想起他来经常捏碎手边的物品,因而宫女们审时度势,如今她一坐到哪里,手边一定找不到物品。
德儿将魔界治理的不错,身子盈润,法力也渐渐恢复。魔界有位能者,花名太极拳圣,打得一手好太极拳,德儿跟他学了拳法,对水火两力的掌控日渐轻熟,加上幽寂给的药丸,法力恢复迅捷。德儿与拳圣论道,想把水力还给凌云,拳圣略微思索,觉得不可。木头也说,这副身子全靠水力养护,没了水力的保护,必会受到火焰的吞噬,暂时还是只能二力同运。
德儿叹了口气,自己回屋歇着去了。
某日木头跟雪舞道,总是想不明白德儿远离凌云的原因。
雪舞正做着饭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她可能就是害怕吧。”
木头奇道,“怕什么?”
雪舞道,“怕受伤呀。”
木头道,“为什么会受伤?”
雪舞盖上锅盖,回头看他道,“你上山给我劈点柴去吧。柴火有点不够了。”
木头道,“不就是火吗?你让德儿过来给你吐点不就完了,她如今功力大盛正愁没地方使呢。”
雪舞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谈一个吧。”
木头道,“好好的怎么又扯上我了?”
雪舞道,“你自己也没谈过,说了你也不懂。你自己谈一次,谈一次就无师自通了。感情这事,谁也做不了纯书本的解释。”
木头眨巴眨巴眼,说了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