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突然明白了,这才叫喜欢。
这不是看着一年级小孩子过家家叫声“老婆”再吧唧亲上一口,也不是二年级男生心甘情愿地蹲下来给那个女生系鞋带。
不是对别人的好感单纯地回应,而是自己主动产生的感情。
五年级了,一个十一岁的毛孩子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当然,也只是在自己心里悄悄地说,没有人知道。
大人们听了恐怕要嘲笑。
可你要知道,每种感情都是经过怎样的沉淀产生的。所以无论年龄性别阶级地位,一种感情一旦存在了,就都很认真。
夏桐开始记起一切。
三年级的时候老师组织班里同学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也不知道学校到底有多么寒酸,整个场面就是狼多肉少,只好勉强让两个同学一起合看一本书。
陶哲思跟夏桐分到了一块,她也没有在意,只是祈祷自己可以轮到一本好看的书。
夏桐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们一起看的是《冒险小虎队》。她在表哥的家里看到过,表哥买了整整一个系列,填满了自己的书橱。可她这么爱书的人也一本都看过,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她太胆小了,光看着“冒险”就想到了好几个可怕的场景。
但是最后夏桐把这些全都归结为自己想象力太丰富。
没关系,两个人看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夏桐暗暗给自己鼓气。
夏桐刚想翻页,有一只手就把书压住了。
“别翻,我还没看完呢。”陶哲思在旁边小声抗议。
“你看书怎么这么快。”他的口气里没有不满,好像是真的很好奇。
夏桐没说话,把手放下来,等他看书。
书展开放在中间,为了看书两个人坐得很近,夏桐可以听到旁边人的呼吸,一声一声,均匀而平静。
可那时候的夏桐又知道什么,一昧地在心里埋怨陶哲思看得太慢,40分钟的课太短,故事连开头都没结束。
陶哲思看得倒挺乐呵,让夏桐忍不住赐他一个大白眼。
夏桐交作文的时候偷偷看了班主任电脑,发现陶哲思写的作文,仔细“拜读”了之后嬉笑给他说,他也没有生气,反而憨憨地发笑。陶哲思在夏桐写作业的时候叫她说,他一直奇怪夏桐为什么要侧靠着墙壁偏着头写字,后来自己也试了试,发现果然很舒服。周末大家一起约着出去打真人CS,她跟他站在一队。还是没戴眼镜男女不分的夏桐,指着树林里的模糊影子侧头问他那是不是他哥陶哲木,他的脸微弱地暗淡下去。
只不过都是些同学间再简单不过的同窗情谊。
彼时的夏桐真是一点不会珍惜,总归是小孩子,快快乐乐的,只希望老鼠偷油不要被抓到。
现在的陶哲思不同了,早就脱出众人了。他奥数算得很好,而夏桐连书上的聪明小屋也解不出来。他是班长,而夏桐只是一个尽量不出头的小班委。他长得瘦高又白净,而夏桐普普通通,混在人群里恐怕不会被人多看几眼。
所以陶哲思的出众,不管是字面意义上还是实际意义上的他都做到了。
听说过别的班的女生在考试的时候偷偷在草稿纸上写满他的名字。也听见班里的同学不断把他和班里的漂亮女生凑成一对。
这一切,夏桐也只是默默地听着看着,一言不发。
因为她觉得很对,这样好的男生怎么也是跟漂亮又学习拔尖的女生般配得多。
所以夏桐永远也不会预料到,陶哲思会选择和她“朝闻天下”。
夏桐很喜欢自己五六年级的班主任。她不但打破了夏桐班级每年级必换班主任的“诅咒”,而且思想非常先前、创新丰富。她要求班级每周早上出一次新闻播报,必须要一男一女搭配,就像每晚全国民众七点准时收看的《新闻联播》一样,正式又严肃。她很好心情地为自己这个绝妙的点子取名叫“朝闻天下”。
夏桐又是在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四年级时候的好朋友迅速跑到前面来告诉自己,“陶哲思说他想跟你一起朝闻天下,问你可以不可以。”
又是这种晕晕的感觉,为这个当时突然不理自己的好朋友突然主动说话,也为这件事。
“她刚刚跟我说什么?”夏桐扭头问自己的同桌。
“她说陶哲思要跟你朝闻天下,你愿意吗。”同桌也在写作业,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夏桐不知道到底怎么惹到了自己的同桌,但是她确信自己是没听错就只顾着傻乐去了。
可她还是胆小的,直到最后也不敢承认。
“夏桐,我们安排一下分工吧。”陶哲思笑着大大方方地站在了夏桐的桌前。
“什么?”夏桐被他的主动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没跟你说吗?她告诉我她跟你说过了。”这个四年级时候的好朋友是陶哲思的同桌。
他有些愕然,而夏桐很窘。
夏桐没有想怎么答应他,反而绞尽脑汁怎么去让他主动放弃。
“我什么都不想做,新闻不想找,幻灯片和打印都不想做。”夏桐毅然决然地冲着陶哲思说出了这句话。这可能是夏桐第一次这么坦然地看着陶哲思的眼睛,那么清明,深处充盈着一弧暖意。
夏桐觉得自己很过分,但还是硬着头皮贪恋地陶哲思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底气。
“好,都我来做就可以。你就负责到时候上去跟我一起读稿就好。”他还是在笑,让夏桐觉得他恐怕永远不会生气。
一下子就泄气了,像小时候手里的气球,在家里顶着天花板慢慢就瘪了。
老天爷并不想让夏桐完美地拥有这次机会。
播报前的一周,夏桐感冒了,严重到嗓子说不出话。
她急切地希望自己可以好起来,却又不敢表露原因。只能千回百绕地跟妈妈说,自己到时候还是会说不出话来,是不是应该陶哲思换一个搭档。好在妈妈说夏桐一定可以好。
多少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失败,其实不一定非要对方想出方法解决,就为了要那一句或几句安慰。仿佛听到了,以后就一定会继续好下去
夏桐嗓子好了,那一天早早地来到教室读稿,却被音乐老师拉了去。
说到底,也是命运作弄。这一天班主任恰好请假,让音乐老师早上代为看管。
这音乐老师看到夏桐可算在这大清早找到一个苦劳力,指挥她去把音乐教室开门通风。
“我马上就要开始朝闻天下了。”夏桐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有勇气去反抗老师。
“没关系,来得及。快点去。”音乐老师不耐烦地又在那里催夏桐。
夏桐一把拿过钥匙就往楼下奔去,她已经感觉到自己鼻子酸酸的了。
使劲把窗户拽了又拽,可就是这么紧,故意不想让夏桐打开。
“夏桐,你在这干什么,赶紧上去啊!”夏桐不知道陶哲木怎么知道自己在这的,她听出来陶哲木很生气。
她再也忍不住了,“你怎么不去跟音乐老师说啊”!
陶哲木没说话,抱着手在门口的阴影下默默地站了会就上去了。
夏桐知道,他是给陶哲思报信去了。陶哲思昨天放学前还特地嘱咐她要早点来。
好一个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朝闻天下结束,夏桐没有理陶哲思,陶哲思也没有理夏桐。
他们只不过就是一起念了个稿子,在宝贵的二十分钟里说着拗口的“歼-14”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