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孓沉沉睡去的同时,位于小区最西部,是一片堆放废弃物的废墟,这里是这一块儿流浪猫的聚集地。废弃的家具,和各式各样被人淘汰掉的生活用品,相互堆叠,形成了天然能遮风挡雨的屏障。但是,废墟的最深处却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污秽。顺着一条只有猫儿们才知道的小道,左折右转,并且能顺利避开每隔十来米就隐藏在暗处的某只哨兵猫儿的监视才能顺利得见到眼前令人惊诧的场景。
一块约莫有五十平的空地被清理的一尘不染,和外界的破败形成鲜明的对比。各种杂物以一个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倾斜度,把这片空地紧紧包裹住,构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两扇看似布满划痕实则却足以承受很严重冲击的门板,被牢牢固定在纠缠着的铁架上,隔绝了这里与外界的联系。穿过门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理石桌,上面还蒙着洁白的餐布,一个说不出使用了多少年的老式油灯散发出橘色的火光,灯座仿佛因为长久被人所抚摸,失去了表面的包漆,露出了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本身颜色。大理石桌的尽头摆放着一个供一人使用软座沙发,在扶手和靠背的地方都出现了破洞,但是被细致地用其他的软材料填补过,表面还重新蒙上了布料。沙发上几本书被叠在一起,使得最上面的书只比桌面矮上一点点而已。沙发的旁边是一个茶几,茶几上零零散散放着几张报纸,照片和一本厚厚的皮封本子,上面似乎扭扭曲曲地划着一些符号。茶几的背后用一根铁丝挂起了一块窗帘隔出了另一个空间,摆放着一张与这个空间相比格外大的床了,床上细心地铺上了柔软保暖的布料,一只少了个眼睛的轻松熊,被斜斜摆放在床的一角,而在床的另一角,轻轻而又均匀地传来着一呼一吸的声音。
柔软的绒被子被团成一个环卫的形状,一只大体漆黑的如同夜空一般的小猫正沉沉睡着。她的身材十分细长,体型比一般成年猫要小上一号,左前足和尾末梢各存在着一圈白色的毛发,看上去像带着两个圆环,。整个空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点点老旧油灯燃料杂质所发出的轻响。
突然间,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她睁开了双眼,猛然跃下床,挤过窗帘,又跃上沙发到了书本上蹲坐下来,死死盯着面前的油灯,一对墨绿如宝石般的眸子里印着火光,好似眼中幽幽碧火也燃起了一般。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做着某种斗争而又有些犹豫。不过在望了茶几上的某个东西一眼之后,很快便做出了决断,接着便一跃而下,到了门板前,只轻轻一触,两扇沉重的门板便扭曲着仿佛被虚化出了一道缝隙,紧接着,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月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洒在沙发上,也洒在夏孓眉头微皱的面庞上。悉悉索索的虫鸣,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突然间,一阵沉闷的钟声响起,家里老式的座钟一声声低吟着,午夜十二点到了,夏孓蓦然间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了过来。
此刻,静谧的月光被一片飘来的云所阻挡,窗外的阳台,一瞬间暗了下去,又过了良久,乌云渐渐离去,在围栏上却多了一道影子,当月光再次倾泻向阳台时,倚着月光,漆黑如夜空的猫影出现在了夏孓的面前。夏孓揉了揉眼睛,呆呆看着面前出现的黑猫,与此同时,黑猫的瞳仁里也印着夏孓的样子,虽然怪异,但经历了早些时候貘的讲述以及夏孓通过只言片语推断出来的东西,这只奇特的黑猫,有很大可能就是貘和momo来此的目的,也是昨天momo受伤的始作俑者,想到这里,夏孓开始有些紧张,不由得紧了紧拳头,同时慢慢调整着身体,以便随时可以躲避到沙发的后面来规避潜在的可能发生的危险。
黑猫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夏孓的小动作,盯着夏孓看了一会儿之后,仿佛产生了兴趣,轻轻跃下了围栏,缓缓向着屋子接近,在靠近落地窗时,她仿佛毫不在意就这么直直地走来,触碰的一瞬间,黑猫的身体仿佛化成了虚无无视了阻隔穿了过来,一步步走得缓慢且优雅,在夏孓目瞪口呆中,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不足半米的地方。
“你……”夏孓很想转身就跑掉,但仔细想想若是黑猫有恶意,想来以刚才那种手段,自己躲到哪里都无济于事,索性夏孓也就坦然地坐在哪里,静静等待对方先采取某些行动。
此刻的房间里寂静的如同一汪死水,如果说貘来得时候,房间里是因为恐慌而乱作一团的话,黑猫来得时候,所有生物包括夏孓在内都被某种气势震慑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甚至想要连气息都隐藏起来。黑猫矫捷地跃上沙发旁边的桌子,刚刚好比坐着的夏孓高出一头,随即轻哼了几声,至少在夏孓听起来颇具几分威仪,但无奈其中的代表的意义夏孓却完全弄不明白。
“你想表达什么意思?我理解不了。”夏孓有些无奈
“你能不能换个方式,我知道你似乎在讲很严肃的事情,但这样我没法给你反馈。”
黑猫仿佛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显然又在犹豫些什么,在桌上来回踱着,半晌未能得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要不明天我去请我朋友过来帮你翻译一下,虽然你们之间发生了些摩擦,但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才对。”夏孓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喵——”黑猫发出了一声延长很多的声音,其中的反对意味很浓。
不过很快,黑猫似乎下定了决心,纵身一跃落在了沙发的扶手上,而后向夏孓伸出了左爪,夏孓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托着猫爪,一瞬间,像是有一阵电流从脑海经过,游走遍了全身,最后在自己的左胸处汇聚,并传来了一阵酥麻的感觉。
“现在可以理解我的意思了吗?”黑猫传来了意识,其中包含着这一句询问。
“是的是的,我可以理解了,真的很神奇。”
“没什么好奇怪的,本身你也算我们一脉的协助者,只是印记没有被激活,所以不能享受到它带来的一些便利。”
“我本身的印记是源自于你所在的种族吗?”。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通过双方的同意,我的先辈把印记给予了你的祖上。”。
“他们曾经是伙伴吗?”
“不是,是仇敌,你的祖上有愧于我的先辈,所以你这一脉,要付出代价去偿还当年的错误。”
“那你为何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你祖上晚年曾经做出过忏悔,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个誓言。”
“誓言?”
“因为寿命存在差异,所以每当你的家族出现双生子的时候,长子要成为我们这一族的协助者,直到死为止。而我们一族也会尽量保持你们这条血脉延续下去,直到达成我们的目的为止。同时因为你们的印记是遗传下来的,而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一族也是难以产生具备足够灵智和能力的个体,所以为了防止印记过于分散,你们夏家也必须保持血脉的足够集中,这也导致了人丁的不兴。”
“我明白了,你说的是我毫无印象的哥哥,夏孑,对吧,这一代的长子。”
“没错,按照约定,夏孑需要付出自己的一生去协助我们,而你则会安安稳稳在我们的保护下度过一生,去延续你们的血脉。所以,我们只会给予你保护,而不会要求你什么。”
“那如今为什么。”
“因为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黑猫突然缄口不再继续说下去。良久,黑猫表达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我需要一个协助者,而你是目前我唯一的人选。尽管我想,即使强硬要求你答应,你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但是一方面,我不想打破誓言,另一方面也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对于现在的你,我不能透露太多。可以告诉你的是,眼前有一个机会,一个彻底结束我们之间的这种联系的机会,从此你夏家不必再每隔数代就需要有一个人花费自己的一生去替我们卖力,并且顺利开枝散叶,而我们也可以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结束这漫长岁月里可以称得上是折磨的生活。当然相应的,风险也很大,我没有把握保证你能好好活着。其实这也是一场赌博,赌注就是你的生命和我一族的传承,这也就我不愿意强迫你的原因,你可以选择拒绝我,那我会就此离开等待下一次的机会和你的后人的协助,而你也可以安安稳稳度此一生。”
夏孓陷入了沉思。他很明白,自己在答应黑猫的要求之前,是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了。唯一能推断出来的,无非就是黑猫有着某种计划,一个风险很大的计划。虽然传递过来的意识尽量想保持平静,但显然,在这个机会的面前她难以平静,甚至可以倾尽一族之力去争取,错过这次,无论对她还是对自己,都无法保证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All in吗?”夏孓喃喃道,其实说到底,对于性子平淡甚至有些许冷漠的夏孓而言,无论是家族血脉,还是自己哥哥的消息,甚至黑猫没有明说,但显然存在的其他的巨大利益,都没有什么吸引力,相较之下,自己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虽然常人看来缺乏激情,索然无味,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成就点什么,做出点什么的想法。夏孓很小的时候在阳台的窗户上看着楼下同龄的孩子分成两个不同的派别互相争胜游戏最后引发争吵打闹时就明白了,一旦参与进某个事件,加入了某个团体,再想独善其身,再想脱离,都不再那么简单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地觉得,社会也是如此,你参与其中,得到了东西,在不自觉间,自己也不断地吸入,被蚕食,随着无法被改变的浪潮,或者被称之为命运,而不断奔走,最终还能保持着自己的初心的人,近乎是没有的。所以想到这里,夏孓突然很感激黑猫给了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虽然有些盛气凌人,也不愿意提供更多的信息,但其中给予的尊重的意味,让夏孓久违地体会到一点温暖,尽管是来自自己一天以前还完全没有概念的另一个世界。
夏孓看着黑猫幽绿的瞳子,不由得有些痴了,突然间,有些觉得,抛开一切不谈,去静静陪在黑猫的身边,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去,去实现她乃至一族的目标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不知道当初荷马创作《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是为了去见证一场值得被传颂的故事,而放弃自己平淡的生活,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更何况,黑猫并没有给自己许诺什么,只是简单阐述了最简单的事实和自己如今还没有能完全理解的,所谓血脉之情,自己后世的子孙会如何,自己放弃这次机会,后世又会有多少子孙重走这条老路,夏孓体会不到其中的责任和厚重,但想想自己幼时的经历,如果可以,那么自己稍微能做点什么,改变点什么,也许也是好的吧。
想到这里,夏孓无意之间慢慢合拢自己伸出的右手,想握住黑猫抬起的左爪,但是黑猫很灵巧地抽回伸出的爪子并扭头一跃跳回了桌子上,回头看着夏孓,眼中微微有些懊恼之意,猛然回过神的夏孓不禁莞尔,微笑着起身,慢慢走近桌子,在黑猫注视下缓缓再次伸出右手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夏孓。”说得很认真,很诚恳。
黑猫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夏孓一会儿,似乎有些质疑自己的选择,但看向了夏孓的眼睛,并注视了一会儿以后,轻轻抬起了左爪,打落了夏孓的手,随即深深向另一个方向瞥了一眼便扭身跃出了阳台。此时夏孓脑海里响起了一句话语,
“明天晚上这个时间叫上那只蠢鼬的协助者,到西区的垃圾站来,你的印记该觉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