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夺深深呼吸,妄图使疯狂跳动着的心脏平缓下来,可无济于事,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早已深深陷进肉里,双手在剧痛之下都已产生了些许的麻木,程夺眼睑低垂,眼眸阴冷。
他现在只想杀人。
他知道刚刚那道冲天光柱代表着什么,天极帝国之中同样存在着传送阵,他也曾见过其开启的模样,与刚刚简直一般无二。
所以他明白,他此次针对崆峒族的计划,已然完全失败。
虽然程夺并不知晓究竟有多少人从天极帝国的围杀之中逃出生天,但他知道,只要有人逃出了围杀,那么崆峒族之复苏,就指日可待,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他大脑隐隐作痛,脑袋里似乎有着两个小人在拼了命地吵架,相互嘶吼,最后只留下一个想法。
他只想把那些面目如此可憎的崆峒族人集中在他面前,随后一刀一刀将其所有人全部削成肉泥!
暴怒使其双眸充血,大脑几乎要丧失理智。
程夺死死盯住对面区域,第一族老等人欢畅的笑颜映入其眼帘,他愈看便愈愤怒,脚尖不自觉挪动,下一秒几乎要飞身掠起,不顾天道之选之规则前去崆峒族一方大开杀戒。
其身体刚有些许动作之时,骤然一只如铁爪般的手掌落在其左小臂之上,旋即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顺着那手掌进入程夺体内,瞬间循环一周,程夺打了个寒颤,略微清醒过来。
他扭过头去,陈甘露垂首沉默,缓缓收回了他的手。
程夺再次深呼吸,才逐步将愤怒的情绪压制下去,随后他马上恭敬地向陈甘露行礼道:“多谢陈老。”
当他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刚刚下意识之动作,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若他真的不顾一切,想要破坏天道之选的规则冲到对面去,那最后天极帝国这些人,将一个都走不出这片狭小的山谷。
真当天道之选的名谓之中,这两个字“天道”是摆设呢,天道雷霆之威,绝不是他们这群人能够完全抵御的。
既然那一边的行动失败了,那么面前这群崆峒族人,就更不能放过了。
程夺收束心神,努力将那些消极的念头赶出脑海,还剩下两场战斗,两场战斗之后,无论结果是何,天道之选都会结束,他必须提前做好应对,势必要将那群人全部留在这里!
他想要他们去死!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程夺身体骤然颤了一颤,怒火再次涌上心扉,他旋即又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将其压制下去。
最后冷冷扫了一眼对面,程夺低垂身子,在陈甘露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陈甘露点点头,嘴角蓦然缓缓扯出一丝难看至极的笑容,似乎很是满意程夺提出的建议。
程夺直起身子,脚步缓缓后移,最终隐没在众多供奉之中,沉静地将自己的安排分布下去。
明媛眼睑低垂,但眸光一直饶有兴趣的落在程夺身上,她蓦然抬头,遥远地看向崆峒族一方,那里正有个人缓缓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惊吓。
那个人是阎崆峒。
明媛嘴角微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她喃喃自语说道:“真像。”
……
……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赢了这一场战斗么?”
第一族老缓缓问阎崆峒道。
阎崆峒低头沉思一会,才迟疑开口回答道:“我觉得是对方的原因,对方绝不是和我一样,仅修炼到二阶中等,他是因为其他原因,所以暂时只能发挥出二阶中等实力。”
“按照常理,他的战斗意识等应该远超于我,应该更可以直接发觉我招式里的错误,从而进行直接有效的反击,可事实并非如此,他似乎……似乎很惜命一般,不敢与我正面对碰,而是希冀于磨耗我的体力与崆峒之力,最后让他可以安全的、安心的一击取胜。”
阎崆峒思路逐渐清晰,他不断分析着双方心理,但自己心中却存在着多个巨大的疑问。
其一便是,阎崆峒清楚地记得他与左旋战斗之时,脑海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缓缓和自己融合了,他并不知道那是何物,但他能感受到的是,和那东西融合之后的他,获得了丰富的、近乎本能的战斗反应。
这些战斗反应引领着他数次躲开了左旋的进攻,并以一种简单而迅捷的方式展开反击。
但他并未将这个情况与第一族老明说,他不知为何,这件事情涌到喉口,却始终说不出来。
所以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但是,为什么他会那么惜命?”
“没错,他很惜命,非常惜命,简直惜命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第一族老没有正面回答阎崆峒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开口道,“所以他怕,他小心谨慎地面对你的每一击攻击,他甚至还以他实力未曾下降时的眼光看待你,所以,你的每一次破绽,在他眼中,都像有着致命的陷阱埋伏其中。”
阎崆峒点点头,心底微微有些明白。
“至于,他为什么会那么惜命……”
第一族老眸光落在阎崆峒身上,苦笑。
阎崆峒不明所以。
第一族老轻声说道:“难道,你也不明白活着的好处么?”
阎崆峒呆立当场。
是啊,他怎么能不明白活着的好处呢,他怎么能不懂得活着的好处呢,而如果他明白,他懂得活着的好处,他又怎么能不渴求,一直、一直、一直地生活下去呢?
这世间的大好风光、人际交往间的痛苦与欢乐、无数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饮品、修行的枯燥与满足、细致入微到每一次雨滴落下都会萌动的情绪,这所有的一切,谁又真的能说,有朝一日,就会完全地厌烦了呢?
尤其是对生命比起其他人,尤其短暂的阎崆峒来说,他怎么会厌烦了呢?他怎么可能厌烦了呢?
他当然想活着,他当然想去体会,体会一切他所不能体会的声色犬马。
他讨厌死。
他厌恶死。
阎崆峒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左旋会如此惜命,甚至,他在心底还隐隐与其产生了点点共鸣之情。
“但是,”
第一族老淡淡地微笑起来,“这个世界上,有着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你为了它,可以连命都不要。”
“这个东西可以有很多种很多种。”
他说道。
“它可以是恩情,学院恩情、师徒恩情,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也可以是信仰,是你所一直坚持的方向;还可以是承诺,是一句话的答应;它可以是你愿意的一切事物。”
“这个东西支撑着你活下去;你没了它,你活不下去;而你为了它,可以选择不活下去,你为了它选择不活下去,却恰恰想的是,让它,更好地存在下去。”
阎崆峒似懂非懂。
眼眶里却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
第一族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时候所有的族老都站了过来,围着阎崆峒站成一个圈,他们脸上都带着微笑,表情是十分满足,了无遗憾的。
第一族老微笑道:“这就是我们愿意去死的原因。”
“你要好好记住呀。”
他突然俏皮地挑了挑眉毛,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的脸颊的皮肤几乎都要皱褶到一起去了,“即便你没有多少日子能活了。”
这个玩笑很讨厌,讨厌极了。
可阎崆峒还是笑了出来,笑的丑丑的,笑的苦苦的。
心里面有着什么东西蹦蹦跳跳着,就仿佛是刚被生出来的蛋,里面的生命已然开始苏醒,正呆在蛋里对蛋壳敲敲打打着,一边幻想着怎样可以出来,一边想象着外面的世界。
阎崆峒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嘭。
嘭。
嘭。
心脏跳动的愈发剧烈,他像是从山巅坠落而下,四周的景色都在急速后退着,他呼吸,却呼吸不到想要的空气。
他突然就堕进数不清的记忆片段之中,那些记忆片段色彩纷呈,但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他在树殿之中,看到过的黑发男子。
那些记忆中有那个黑发男子少年之时、青年之时、也有中年之时,但无一例外的是,那些片段都在讲着类似的故事,他能感受到故事中黑发男子唯一贯穿始终的情绪。
保护。
他想要保护那些他在意的的东西。
就像第一族老说的那样,“这个东西支撑着你活下去;你没了它,你活不下去;而你为了它,可以选择不活下去,你为了它选择不活下去,却恰恰想的是,让它,更好地存在下去。”
他突然间,好似懂得了一些。
沉浸在这些记忆之中,阎崆峒蓦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就像是在看着另外的一个自己一样。
第一族老看到阎崆峒陷入沉思之中,欣慰的笑了笑,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于是上前一步,手臂轻轻环住了阎崆峒的双肩。
阎崆峒身体陡然一震,清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获得这一个拥抱。
但是下一瞬间他身体猛地绷紧了。
一道灿烂无比的光柱从天而降,那光柱极其绚烂,光芒闪耀地人几乎睁不开双眼,阎崆峒努力撑着眼皮,直到滴下眼泪眼球刺痛,也不肯闭合半分。
他嘴唇颤抖起来。
第一族老微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轻说道:“相信我,我会胜利的。”
那光柱最终将其完全笼罩住,他还没有看到阎崆峒点没点头,身影便已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再出现时,已然站到了战场之上。
第一族老身处战场之上的那一瞬间,脸色骤然变成冷厉,他手腕翻转,一道晶蓝色巨大神印出现在其掌控之中,这道神印一现,整片天空,似乎都阴沉了几分。
崆峒族,第一族老,八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