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异常快。
与沈欢约定的七日也就这么过去,陆琛仿佛昨日还在为秋试担忧不已,今日一切却无声无息就这么过去了。
出了考场便是诸多的讨论声,考题如何如何古怪,发挥如何如何失常。
陆琛听着只是一阵笑,他的发挥似乎因为沈欢那半带威胁半带鼓励的话语而格外好,可以确定榜上有名。
“陆琛,不好了!”陆琛卷好纸笔准备去找沈欢,就见刘文杰远远跑了过来。
“怎么,你考得不好?”陆琛顿住步子,好心情地开起玩笑。“呸,你这乌鸦嘴,我不是说考试,刚才我听人说刑场有人被斩首了。”刘文杰急急说道。
“哦,是哪个汪洋大盗?斩首了不该高兴才是,怎么还不好了?”
“沈欢,是沈欢呀,我说怎么没见她来考试,原来是三天前被抓了,说是杀了她姐姐姐夫,今日就斩首,哎,陆琛,你去哪儿……”
他是不是有些太蠢?
陆琛握紧拳头怎么也挡不住一腔的恼意,不顾一切地奔向刑场。他明明看出来沈欢眼底那些失落,但见她笑着就真以为她并不伤心?
什么七日,什么希望他考取功名,沈欢最讨厌这些名利之事怎么可能以此作为嫁给自己的理由?
居然蠢到现在才明白。
陆琛一口气跑上刑台,早已空空荡荡,唯有几个小兵提着水桶边说边笑地清洗着满地的血迹。
陆琛不敢相信,冲上前扯住其中一人就吼:“人呢,人呢!”
“你做什么?”另几个人见状忙推开他,见他一身儒服知晓是参加院试的学生,倒也没敢多动。
“我在问沈欢她人去哪儿了?”他跌坐地上,手便摁到那一摊冲淡的血迹中去。
“沈家二小姐啊,早砍了。”
刚撑起的身子又跌坐回去,陆琛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掌上冰凉的血水,喃喃道:“不会,她不会,怎么可能……她还等着我娶她……”
“这位公子,我说啊,那沈家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连自己亲姐姐都下得了手,死有余辜,再说,这以前沈家还有两个钱,现在不还是什么也没有,你呀,幸好是没娶。”拄着扫帚的小兵嘴快,一下就说了一大篓子的话。
“人呢?她人呢?”陆琛没答理,猛地站起身就问。
“已经死了呀。”
那小兵有些不解,不耐烦地又说一遍,倒是另一个听懂了,好心地答道:“也没见沈老爷沈夫人来,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替她收的尸。”
“哎,你会不会说话,男人怎么能说好看?”
“本来就是,那男人比女人还要好看得多……”
几个小兵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讨论起新的话题来,陆琛站了会儿反应过来他们所说的人。
待见着酒肆内挂起的白幡,陆琛确定了心中所想。
七鹤尚在饮酒,面色也无甚变化,倒是一旁的浮尧闷着一张脸,不快地扯着大朵的菊花,身旁散落了一地,嘴里不停地在嘟囔着什么。
陆琛走上前两步,七鹤就看见了他,笑着略略一点头以示招呼。
“你来寻沈欢?”放下酒盅,问了这么一句。
“是,贸然打扰,还请见谅,我听闻是公子替她办的身后事,不知她人……在何处?”一走进这酒肆,似乎还能闻到些许属于沈欢的气息,陆琛原本的慌乱也莫名地全化作绵延的悲痛。
“我在万安寺替她点了一盏长明灯,骨灰也存于海心塔内,你随时可去看她。”七鹤没站起也未要他坐,答的这一声更是随意。
“我代沈欢多谢公子,”陆琛恭谨地弯下身揖了一礼,眼泪就忍不住落在地面,全身颤抖着久久才忍住,抬头又不禁问,“她,最后可有说什么?”
“不曾,这赴黄泉路乃她心之所愿,无牵亦无挂,”七鹤淡然一笑以示宽慰,细细盯着他,顿了顿又问,“只是将死都未曾见到生养父母,亦无人肯信她,这么好的孩子,我替她不值。”
“我信,她为何要瞒我,无论怎样我都会信她!”陆琛眼里不停泛出泪,声音微微有些暗哑。
“可她不愿见你,”七鹤微微一顿,摇头叹起,抬眼颇是认真地瞧他半晌,既然小欢已经不在,那你丢失的那一晚,想来该还你才对。”
陆琛一滞,有些不解:“丢失?”
“到时你自会明白,你可真是伤了她,趁现在不如去看看她吧,等隔几日沈老爷也许就会把她接回去,你想见便没那么轻易了。”七鹤拨弄着酒壶盖子,没有再多言话,说到这分儿上,也算仁至义尽。
“小七——”待陆琛走去,浮尧才紧巴巴地贴上前,轻声问,“你既然也欢喜沈欢,为什么不救她?”
七鹤思忖片刻,息作一笑,伸手揉揉她柔软的脑袋,道:“不闻世间事,方为谪仙,这一生的冤下一世必会有解。“
浮尧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第二日入夜时分大街小巷忽然吵吵嚷嚷起来,议论纷纷的无非是沈家那过分离奇的案子。
原来日里有个女子前去衙门认罪,说是她杀了沈家大小姐与姑爷,与沈家二小姐并无干系,南岭府衙役无不奇怪,忙立了案子开堂重审,这一查才弄清其中曲折来。
这女子原是沈家一名茶水使唤丫头,名叫小珍,母亲早逝,独靠父亲一人拉扯大,与其父感情十分好。因家中贫困,父亲直在外做零工,近几年恰巧南岭城修河堤便一直领着河工的活计,这说起来倒也无甚不妥。
只是没想到小珍的父亲会意外撞见李太守与几名官员私吞银款之事,被杀灭口,小珍四处讨要说法也均不了了之。听闻沈家与李太守一贯交好,她这才进沈府做了茶水丫头,伺机寻找机会报复。
倒是老天有眼,小珍还未找到下手机会李太守就被查处,原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不想无意中听见李之然与沈欢的对话,知晓李之然还想为李太守报仇,小珍气愤不已,便去找李之然理论。李之然自是不信她所说之事,而拉扯之间沈青更以为小珍是要勾引其丈夫,不分青红皂白赏了她一顿板子。
小珍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拿着原本准备谋害李太守的杨梅子和糖精,偷偷放入食物之中加害二人,待到夜里想去处理掉一切时不料沈欢先一步发现。虽不知沈欢为何要埋掉两人,但小珍觉得如此也不错,便不曾多言。
直到沈欢被冤而死,小珍一面受不住良心谴责,一面觉得家中已无亲人活着无甚意思,才站出来澄清一切。
这么一来,先前的案子便从头推翻,沈欢蒙冤致死,南岭府重竖其名声,告以天下。
而这些与沈欢,又哪来半分干系?
传闻是沈老爷沈夫人在公堂之上号啕大哭,后悔不已,连夜从万安寺接回沈欢的骨灰。
传闻是今届秋试陆姓公子高居榜首,前来结亲之人无数,他却一概推辞,只带了一壶清酒前往两江任职。
浮尧问,七鹤,你悔吗?
隔了半晌,七鹤摇摇头,信手泼了一壶三味酒。
只树夕阳亭,何人可共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