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忆清寒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雪年。他看着身边空了的位置,眼神越发的清明而决绝。与此同时,雪年正在圣蓝之巅。
迷惘地望着远方,她的心底一片冰冷,但是,她知道,她没有后悔的余地。当命运注定走向宿命,那么,她愿意屈服,愿意放手,只希望,你,我深爱的人,能够为着这苍生做一个旷世的好首领,希望在你的手中结束这一切的纷扰,让这世界重新变得清明,这才不枉那些为了和平的世道逝去的那些人。如果是为着这样的牺牲,她心甘情愿,不是因为她伟大,不,其实,她比谁都自私,希望他能永远只守着她一个人,可是,她看不得无辜的牺牲,相信他也是。
“雪年姑娘,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当背后的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雪年的眼底终于也是只剩下一片决绝。
顿了一下,她缓缓转身,一脸的苍白,却掩饰不住眼中坚毅之色,来人看到她,为之一愣,面上有一瞬的恍惚。
然后,只听他轻叹一声,道:“小姑娘,知道吗?看到你,我忽然想到一个故人。”
雪年微微抬眼,却不曾发问,而他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眼底的寂寞更深了一层。这让她微微有些诧异。
昨天,就是这个人——一个看不出年纪,但是感觉上历经沧桑的人陪着一个很有威严和气势的男人找到她。
那个男人要求她:彻底远离忆清寒,并保证终其一生不能与他见面。而他的条件是可以帮助秋雪千恢复神智,他说,他是当世唯一能最做到这点的人。
那样强势而目空一切的气场,和当初的忆清寒有那么几分神似,他们同样的独高至尊,同样的不懂委婉,只是,忆清寒跟他不一样的是,前者是一个有感情的人,而且感情很真,表面淡漠,内心浓烈,动心动情了,可以不计代价,倾心相许,但是后者则不同,他从里到外都是一样的冷漠,不懂温情,没有人情。
那个人叫忆楚歌。他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液,只是并没有因为这一样的血液而彼此相惜,相反,他们的心离得很远,并且越来越远。
但是,当他提出那样的要求之时,她还是答应了。不仅仅因为她迫切地想要救哥哥,不仅仅因为她无力抗争,也因为她恨他的强势,恨他的逼迫,而她相信,忆清寒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懂得感情而内心有悲悯的人,相信这样的他,一定可以建立一个新的统治世界,所以,她同意接受他的“要求”,但并不心甘情愿。只是,她没有办法,就算她不接受,他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更惨烈的办法,比如用数万人的性命为他们的爱情买单。
念及此,她终于不再迟疑,缓缓说道:“我答应你。”而对方显然没有任何的意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会答应一样,只是,与忆楚歌不同,他看她,有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那他什么时候为我哥哥治疗?”她又问,苍白的容颜之下怎么也掩不住悲哀之色。
“少主回归沧澜之时。”
雪年脸色更白了,一时间血色尽失,她极力地想洒脱地说一个“好”字,怎奈却迟迟说不出口,而对方也不催她,只是气定神闲却又充满悲悯地看着她,她知道他想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不催她。
的确,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不是吗?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痛楚之后,忆清寒他怎会还会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他再也拆不散我们,谁都无法拆散我们。”清寒冷定如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正是山顶的雾气开始消散的时候,迷蒙的雾气沾在她的眼睛上,然后融化,她都不知道在那刻眼角的湿润的因为雾气的散开还是心底里的泪水。
蓦然转身,她就看到了他,踏着雾气的尾巴,他一步步走来,恍惚地有些不真实,可又深情得那么真实,于是,她知道了,她眼角的湿润是因为她又一次哭了,为了他的踏雾而来,为了他眼底里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情深。
“你?”她想说什么,却因为哽咽,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清寒走到她身边,帮她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而她却反而哭得越来越厉害,似乎这几年的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清寒轻拥她入怀,任她肆无忌惮的哭泣打湿他的衣衫,跟着清寒身后而来的司徒和纯轩也渐渐有了动容之色。
“少主,你?”那个人也变了脸色,“你这是糊涂。”
“糊涂?”清寒神色渐冷,嘲讽之意转浓,“错了,到了今天,我才开始清醒地活着。”
“你?”
“你看这是什么?”清寒的手在雪年的右臂轻轻一划,立刻有一道夺目的金光眩然绽放,晃得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睁不开,而那人更是苍白瞬间就白了,因为震惊而居然不自主地踉跄退了好几步。
“知道该怎么回去交差了吧!”清寒眸色中嘲弄更深,隐约还有种报复的快感。
那人看着他竟然久久说不出话来,除了震惊,还有痛心。
“你这是在报复国主吗?”终于,他凄然开口,声音彷若一下苍老了十年。
“报复?”清寒眼中的嘲讽终于被悲愤替代,“我不想报复任何人,我只想好好地爱一个人,这也有错吗?”
“难得你就要置国主和沧澜不顾吗?”对方瞬间变得情绪激烈起来,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可理喻,“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沧澜未来的主,要继承国主大统之位的人,怎能为了一个女人失了高贵?”
“绝情断爱来的高贵我不稀罕,”清寒冷然地盯着他,更见凌厉,“回去告诉他,我会重建一个新的沧澜,就算无法继承力量,我也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
他愤愤不平地盯着清寒,一副痛心疾首到极点的样子,而清寒却只是淡然地挑眉漠然道:“还不走?你可以走了。”
终于,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直至离开前,还是接受不了现实的样子,而清寒却像是很释然的样子,淡淡地笑了,那一抹笑容居然清雅绝伦,美不胜收,看得雪年不禁呆了。
纯轩和司徒则心下的疑惑更深:“清寒,殁老头怎么了?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态过。”他们口中的殁老头是沧澜王朝中一个独特的人物——殁家人,殁家人是只忠于国主之人,终生跟随在国主身边,只听从国主的调遣。对于忆清寒来说,他也算是他的半个师父,正是他教他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国主。在他心中,一直坚信,忆清寒会是一个100分的未来之主。
闻言,清寒淡淡挑眉,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句足可翻天覆地的话。
他说:“因为他知道我再也不能继承‘天之血’无上的力量了。”
“什么?”不仅司徒和纯轩,连雪年也是大惊,对于忆家人来说,力量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尊贵身份的不二象征。这可以这么说,失去了这种力量,代表着他失去了继承权位的力量。
早就知道他们会有这样的表情,所以他一点都不惊讶,反而耐心地解释:“司徒,纯轩,你们知道为什么历代的国后只能是四大家族中的女子吗?”
“为什么?”司徒和纯轩异口同声,可是也隐隐猜到了其中的端倪。
“没错,因为她们会让忆家人的尊贵血液失去纯粹。”清寒轻叹,苦笑,“只有足够匹配的高贵才能让这种纯粹一代代地传承下去。而在力量存在的源头——碧鸢山上,供奉着的除了忆家人身体里流着的天之血脉,还有四个分支,也就是沧澜四大家族体内流淌的血脉,它们是为了天之血的代代传承而存在。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历代的忆家人只能娶四大家族女子为妻的原因。忆家先祖在碧鸢山得到这种力量,开创沧澜盛世,一统宇宙之时,也决定了他们必须接受这种桎梏,永远解脱不了。这是我们忆家最大的秘密,只有历代的国主或者继任者才会知道。而被选为继位者之人,接受的第一节课就是:不要对除了四大家族以外的任何女人动心,更不可碰她们。可是,世世代代,我们一直努力,却没有任何一任国主爱上过他们的妻子,于是,我们懂得了,这是惩罚。”
“那你们?”司徒和纯轩看着他,又看看雪年,已然惊得无法说出话来,而雪年更早已是大脑一片的空白,彻底被震慑住。
只有他,忆清寒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语气淡到可以忽略。
他说:“所以,我早已失去了继承那种惊天力量的资格。”
即使早已猜到,但是亲口听到他说出来,大家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尤其是雪年,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为她赌上了什么,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他的爱是怎样的激烈而深沉。
“你是第一吧?背弃的人。”纯轩是第一个人回过神来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清寒居然愣住,随即神色微变,瞬间苍凉到无以复加。不,他不是第一个,还有一个。只是……清寒忽然不敢想下去。
“怎么了?”看到他的神情,其余几人同时又是一震,“难道还有例外?”
“是啊,”清寒惨然一笑,“你们记不得几十年前的沧澜大乱。”
“你是说,”司徒微惊,“是说匀家的叛乱。”《沧澜史记》记载:“沧澜历953年,王都风云突变,沧澜四家族之首匀家意图逆天,王竭力镇压,匀家败,从此灭迹沧澜,王(忆濂天)元气大伤,缠于病榻数年。”
“是,”清寒轻叹,眼中的悲哀更甚,“在那场叛乱中,很多人惊讶,为什么一向披靡无敌的天之血竟然会元气大伤,还致使我爷爷缠于病榻数年,不理政事,只好让尚未成年的我的父亲提前大婚,继承天之血的力量,登上国主之位,也因此,忆楚歌成了沧澜王朝中最早大婚最早继位的一位国主。”
“可是这跟这有什么关系吗?”纯轩不解。
清寒冷笑:“这一切的根源是我爷爷爱上了一位外族女子,还和他有了肌肤之亲,所以继承于‘天之血’的力量统统消失,所以,他的妻子匀家的女儿才会勾结其父兄反叛,所以他才会在与匀家的对抗中元气大伤,所以,我的父亲才会提早继位。这是忆家人禁忌,也是给我们敲响的警钟。”
“那……那个女子呢?”雪年竟似不敢问出这个问题。
清寒一默,大片大片的刺痛覆满整个人,良久,才听他疲惫而憎恨的声音响起:
“死了,为了掩藏掉秘密,被我爷爷亲手杀死,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了我爷爷的孩子。”
“什么?”其他三人同时大震,大怮,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清寒对于他们家族始终有着一种无法摆脱的自厌与憎恨。
“看吧,就是这么一个肮脏的家族,”清寒讥诮冷笑,“想要获得力量,却又不甘心舍弃私欲,想要背弃却又不能彻底,最后还要用无辜人的血去拼命抹煞真相。一生都摆脱不了内心的罪恶,负疚至死,这应该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吧!他无人诉说,只能对着当时还是稚童的我倾诉,也许他以为那个时候的我太小,根本不会记在心中,可是,他错了,我都记得,正因为记得,所以才痛恨。那个时候,我就认为,这样肮脏不堪的家族迟早要灭亡。所以,这场愈演愈烈的混乱迟早会发生的。这也是这几年我一直存在的困惑,也许,任由忆家的统治覆灭未尝不是一个新开始,这也是这几年为什么我不肯对蔚擎天赶尽杀绝的原因。他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我一直在犹豫,在困惑,找不到方向。”
顿了一下,他看向雪年,终于有了一丝超脱之意:“你说得对,是时候重建一个崭新的秩序了。”
“可是,”纯轩还是有疑惑,“难道国主会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说到他,清寒变得异常得凌厉而冷醒,“他岂会不知?只是他不着急,只要能困在我,他不在乎留蔚擎天多些时日。他还是那么自信,能将所有人控制于股掌之上。”
接着是这一阵沉默。
“那之后呢?”司徒第一个打破沉默,“你打算怎么办?联合蔚擎天吗?”
清寒微沉吟,才道:“我想先去碧鸢山。”
“恩?碧鸢山?”司徒和纯轩同时脱口道。
转向雪年,他的神色又变得异常得沉重:“那是‘天之血’的缘起之地,我想也许它可以帮秋雪千恢复健康。”
“它真的可以帮我哥哥恢复健康吗?”雪年眼神顿时一亮,可是在期待中还是掩不住慢慢的担忧。
“不知道,”清寒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以我现在的力量能不能唤起‘天之血’的力量,可是,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管有多大的希望,我们都应该试一试,所以……”
扫过其他三人,他接着道:“我打算明天就出发吧!趁着现在我的术法还没有被他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