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帮人把翟让已经形容成一个大毒瘤,要李密“毒蛇螫手,壮士断腕”了。李密这人耳根子也软,于是真的摆了一个鸿门宴,把翟让和他的亲信几乎一股脑全杀了。这次鸿门宴活下来的有两个人,单雄信当时见机得快,立即跪地求饶,被李密当作投诚的榜样宽释。而李世绩第一时间破门而出,却被守门的兵士砍中颈部倒地,如果不是王伯当及时喝止,李世绩也就死在这里了。单、李是瓦岗大将,李密其实也舍不得杀他二人,因此李密及时喝阻了要杀单、李二人的手下,单、李二人得以逃得一命。李密随后更亲手为李世绩裹伤,又单骑入单雄信营中安抚单雄信的部下,单、李二人见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只得降了李密。由于翟让系统的首脑任务或死或降,李密又只杀了翟让一门,对其余人等一概不问,因此翟部基本平静,这起火并在一日内就全面完成。
火并翟让一事,从手法上看,李密事先准备充分,漂亮的斩首行动直接让翟让系统的人完全失去任何反扑的念想,事后处理得宜,尽量缩小了打击面,安抚翟让部下,翟让所部全部归降,没有给王世充任何可乘之机,比起千年后的太平天国天京内讧的惨烈,李密是高明得太多了。王世充这边等李密内讧等得眼珠子都绿了,谁知道李密刷刷两下子就搞定了翟让,一点缝都没留给王世充钻。王世充失望之余也非常佩服,说了一句话叫:“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不可测也。”
其实老王这句话中的含义很简单,就三个字“算你狠!”实际上火并翟让这件事不但不像王世充想象的那样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还有极大的后遗症。在这件事中李密的手法近于完美,从政治上来说也并不错,但是这个时间上的选择实在是烂到家了。用李密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如今还远没有成功,如果我们现在就内讧,那让别人怎么看我?”此时正是逐鹿中原的关键时刻,按照毛主席的话来说正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时候,翟让是李密的恩人,也是最早拥立李密的人,并没有什么心思要反对李密的领导。而李密仅仅因为莫须有的怀疑就杀了翟让一家,这就使得李密的形象大跌。连翟让这样对李密有大恩的人都能杀,还有谁杀不得?这简直就是“只能同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典型。
跟了这样一个领袖,那哪还有什么前途?火并后瓦岗军的服从不过是因为畏惧李密的手段,实际上每个人都开始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因此后来李密战败时树倒猢狲散,一败不可收拾,手下大将没几个对他忠诚到底的,而他派驻守后方的李世绩连他自己都信不过,怕李世绩还记着鸿门宴时被砍伤的仇。因此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李密虽然老是以逐鹿中原为己任,可是他实在不是一个当领袖的料,耳根子太软是他的最大弱点,每每不能坚持自己的正确观点,被下面人一忽悠就改弦更张。说得好听叫从善如流,说的不好听就叫没主见,这也是李密最后败亡的直接因素之一。
李密这边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现在开始轮到王世充头疼接下来的局面。因为王世充发现他的军队已经没有粮食了。原因很简单,河南的粮食几乎都在李密的手上。粮食不能凭空变出来,李密粮食多了自然王世充这边粮食就少。老王十来万大军每天的物资消耗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又没有新的补给,眼看粮食就要见底。王世充对应的办法就是拼死一搏搞夜袭。古代夜袭是一把双刃剑,黑灯瞎火的谁都看不见谁,特别容易误伤,运气不好的话领军的将领很可能会死在自己人的手上。但是如果运气好,那么就可能以很小的代价重创敌人。可以说古代的夜袭战术完全是一种拼人品的行为。王世充要不是没法子,也不至于这样孤注一掷。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王世充屡战屡败之后就一直有士兵逃亡归降李密,从这些人的身上李密知道了王世充近来大量招兵还犒劳将士的情报。这要是一般人也就算了,换成李密这样聪明绝顶的人立马就从王世充这种反常的举动中推算出王世充要搞夜袭,立刻命令军队做好了防范。当天夜里三鼓时分,王世充的军队果然来了。要说王世充在战术上的确有两把刷子,李密这样严阵以待都被他硬是击破了王伯当的前阵,登上城楼。
李密军的总管鲁儒率军拼命抵抗,而王伯当溃败之后也没走远,看准了黑夜中王世充不能追击,就地收集逃散的士卒,再次返身杀回。此时王世充军正是攻城到了紧急的时刻,突然被王伯当从身后打击,结果大败,帐下骁将费青奴亦被斩杀,士卒战死淹死一千余人。王世充再次先胜后败,越王杨侗倒是个用人不疑的,还是非常信任他,并且派了使者进行慰劳。老王这次把失败归罪为兵力太少,所以打不过李密。越王杨侗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加派了七万援军加强王世充的力量。老王多了将近一半的人马,一下子抖了起来。本来正面作战老王就有一定的优势,这下子实力大增那还不赶快进攻?于是挥军先在洛北击破李密一部,又于正月十五日命令各军在洛水上搭设浮桥,全军向李密的对岸大营发起总攻。可是古代可没有什么无线电通讯之类的器材,因此各军架设浮桥的速度就各有不同,无法在同时间进行统一协调指挥,进攻起来就显得有先有后,杂乱无章。当时虎贲郎将王辩速度最快,他率军奋勇突击,成功击破李密军外层营墙,李密军营之中一片惊恐混乱,眼看就要溃败。
此时王世充并不了解这一情况,他也许看渡河各军实在太过杂乱,想要协调好再次进攻,于是居然吹号角收兵,导致隋军一片混乱。这时候李密抓住机会带领敢死者奋力反扑,王辩此时进退两难,死于阵中。此战王世充大败,由于败军争相过浮桥,导致落水淹死了一万多人,手下大将亦多死于此阵,王世充仅以身免,洛北各军全线崩溃。老王又一次亲手导演了一场先胜后败的悲剧。此战后王世充再也无面目回东都,于是率军北赴河阳。当晚,风狂雨冷,士兵渡河后衣履尽湿,正月里寒风刺骨,普通士卒又没有好的御寒衣物,结果一路冻死的又数以万计。
以至于跟随王世充到达河阳的只有几千人。这一夜王世充的凄凉无奈,实非笔墨所能形容。王世充一看朝廷给自己的兵马全都损失殆尽,再也没什么借口好说,只得绑缚自己投狱请求治罪。可是此时除了老王能打打之外,洛阳也实在找不出第二员干将来取代王世充了。于是隋越王杨侗还是派人赦免了王世充,召他回东都,并赐给他金钱锦缎美女安慰他。老王一看皇帝真的赦免他了,也挺高兴,卖力召集了先前逃散的一万多人旧部防守洛阳。之前老王吃够了缺粮的苦头,现在反正也死了跟李密野战的心,就把军队驻扎在洛阳城专门储存粮食的含嘉仓城进行防御,算是暂时不用为吃饭问题头疼了。
此时的李密挥军进据洛阳翼城金墉城(洛阳新城东北),并且修复了金墉城在战争中损坏的城墙房屋,准备以此为依托长期作战。此时李密的军阵距离洛阳已经非常之近,其军中的战鼓之声在洛阳都能很清楚地被听见。在整修了金墉城之后李密就立刻挥军三十万在北邙(金墉城北)列下大阵,从南面进攻洛阳的上春门(洛阳城的东北门)。洛阳将领在与李密的对抗中实在凋零得不像样,只能派出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这样的高层官员出马领兵抵御李密,可是会不会打仗跟官阶是不是够高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段达又是个大大地庸将,当年讨伐山东“盗贼”的时候就屡屡失败,结果被盗贼起了个外号叫“段姥”,是有名的怯懦之人。因此段达一见李密军势强盛,心中害怕,居然率先回逃。
所谓“将乃军之胆”,这领兵大将临阵脱逃对整个军队有什么影响显而易见,整个隋军军阵立马就垮了。李密于是纵兵追击,隋军溃败,韦津死于阵中。这仗打完之后李密获得全胜在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于是大量各级隋将领官员各自率领部下向李密投降。连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圆朗等这些反王们都觉得李密已经无人可制,于是纷纷派人奉表劝李密称帝,李密的属下裴仁基等也上表请正位号。在天下人眼中李密称帝可以说是名正言顺的一件事情了。但李密否决了他们的意见,说:“东都没有攻克,还谈不上这事。”在李密的眼中洛阳已经成为一个标志,只有攻占了它,才能说明他真正有了称帝的资格!这种对洛阳无比的怨念在杨玄感失败之时就深深地种在了李密的心中。他要用拿下洛阳来证明他李密从哪里失败的就能从哪里爬上来。没有意外的话李密做到这一点就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世事难预料,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意外发生。眼看着洛阳就如一条死鱼放在案板上就等着李密去切,可是神奇的是这条鱼居然咸鱼翻身活了,不但没被切成鱼块,而且活得越来越滋润。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只有四个字——“杨广死了”。因为隋炀帝死了所以隋帝国的东都洛阳活了,这么讽刺的事情偏偏就在隋末的乱世中上演了。杨广是怎么死的呢?问题其实出在他身边的禁卫军身上。杨广将这些随驾战士称之为“骁果”,本来这个词是形容一个人勇猛绝伦,所以这些战士也是从关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杨广这个人虽然在治国上非常地昏庸,但是这个人并不是一个笨蛋,他也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北方失去了控制,因此他就开始打起在南方另选都城,以江东作为根据地进行统治的主意。可是他杨广在南方住得很好并不代表别人都会跟他一样喜欢这个地方。我们知道中国的经济重心真正转移到南方是宋代的事情,因此与北方繁华的关中相比,南方绝大部分地方都显得落后和荒蛮。
再加上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叶落归根的执念,杨广做出迁都的决定后保卫他的骁果们知道如果继续跟随杨广,那么他们将永远也回不了关中的家乡,于是不断有人逃亡。当底层的士兵完全不可控制的时候,中高级的将官们如果不迎合这个潮流,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被这股洪流撕碎的命运。当时杨广派他的宠臣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统领骁果,结果他发现士兵几乎人人都想跑,一旦大规模的逃亡出现,他们的下场不是被士兵们杀死就是因为士兵逃散的罪名被杨广治罪而死,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一起逃跑。于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大规模串联开始了,军官们之间日夜联系,甚至到了公开叫嚣的地步了。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这样不加遮掩的行为自然会被人察觉,于是有一个宫女便对杨广告了密。可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杨广竟然认为这件事情不是宫女该管的,将告密者给杀了。最后连杨广的正室萧后都对下面的人说:“天下局面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没法挽救了,不用说了,免得白让皇上担心!”等于是以一种等死的心态来面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