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千年的初春,城市中弥漫着浮躁的气息,茶几上,烟灰缸里堆满烟蒂,香烟的气味在空气里扩散,我的情绪差到极点,现在,不论谁来招惹我,都会引发一场斗殴。
只有痛击别人或者被别人痛击,才能让差到极致的心绪转移到肉体的痛感中来,才能摆脱掉焦躁不安的惶恐。
我离开让人越来越烦躁的房间,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四处乱逛,胡思乱想。
我使劲地呼吸着,却换来更加窒息的气闷感受。天空中燃烧着的太阳很漂亮,真想飞上去大声地呼喊几声,只有呼喊之后我才能安静少许,只有在太阳里才能把这段爱情彻底燃烧成灰烬。
出门的时候砸碎一只水杯,那是她买来的水杯,在精品商店买的那种带有卡通人物形象的白色的可能是某个“泥吧”里烧制出来的圆桶形状带一耳形握把的水杯,我一直用这只水杯喝水,品味着爱情的迷魂汤。
听着水杯撞击在地面上粉碎的声音,心也似在那一刻支离破碎。爱情死了,为何不心伤,心破碎了,还有什么方法来修补。
有人想和我打架吗?我渴望斗殴,渴望着把拳头恨恨的砸在不管谁的脸上,渴望着不管谁也把拳头恨恨的砸在我的脸上。那种疼痛的感觉肯定很舒服,总比心里无法安抚的疼痛更令人痛快。
今天,我走在大街上,渴望着和人打架!而从前的日子并不是这样,那时,爱情是快乐飞翔着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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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从山坳里的老厂区搬进城区之后。
我与新分配进来的一个同事相处得很好,大家都习惯性地叫他高潮,我比他早一年工作,刚开始时他都很尊敬地叫我黑师,几个月之后,他就理所当然地撕下伪善的行头,改口跟着别人叫我老黑。
其实我每次都很想更正一下,一个刚刚工作满一年的人,就算非得有个亲切的称呼,大可以换成小黑、黑哥、黑弟,或者干脆叫黑兄弟我也能够接受。这个老黑的称呼的确让人很不舒服,所以每次小高叫我老黑时,我就叫他高潮。
叫他高潮是有原因的,小高刚从大学毕业分到公司的时候,最喜欢向我讲述他在大学里的故事,都是些约某位班花到录像厅看通宵或者是逛公园时趁机偷摸几把之类的段子。
讲就讲吧,也喜欢听,听这种有点色情性质的段子至少不会让人犯困,而且能让我这类色大胆小之人长长见识。
可惜他一边讲,手里还不停地比划,最可恨的是,他比划着、比划着,两眼便慢慢地变得迷离起来,魔爪就会朝着我身体的相关部位进行演示,让我一段时间里误会他有同性恋倾向。
直到后来才清楚,高潮比较容易入戏,一入戏就会缺少某种辨别真假的能力。
到这种时候我不得不笑着说:“唉,兄弟,看清楚点,是不是又高潮啦!”
这个家伙此时反而更加恬不知耻起来,干脆一把抓住那活儿,理直气壮地嚷嚷:“怕什么怕,都是大老爷们,还怕我非礼。”
时间长了之后,干脆不用叫他小高了,直接叫他高潮,结果,公司里那些结婚后的婆娘们也对着他高潮、高潮地叫得很甜。
说到这个人,是因为,我认识她是由于他的缘故。
第一次认识她时,她还在上大学。
在一个初秋的黄昏,蚊虫比任何时候都叮咬得厉害。
那几天,高潮总是对我说起,高中暗恋的梦中情人在本地上大学,说了很多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听得太多而引发本人并不强烈的好奇心,我绝对不会跟着他去找这个女孩,顺便去当一只特大号的电灯泡。
当时,我和女友很火热,虽然大学分工后的异地生活已经严肃地向这种关系拉响警报,那种初恋的依恋感还是让我和女友继续着有限的交往。准确点说,我当时对别的女孩并没有超过一米内接触的欲望。
高潮说起他的校园色事时总是胆大妄为,可是一提到女孩就显现出几分二十出头男孩的羞涩,甚至耿耿于怀高中时女孩与另一个男孩的亲密交往。我猜想,当他说起这件事时,如果那个有第三者嫌疑的男孩出现在跟前,他肯定会像豹子一样扑上去给予重拳。当然,这只是猜想,高潮排骨一样的身材可能只有接受重拳的资本,要不然,早在高中时代他可能就已经把那个男孩打得满地找牙。
年轻时代的爱情,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就像在大学里一样,体育系那些壮汉们,总是处于亢备状态地搂着校花、系花、班花们招摇于校园内,硬是把戴眼镜的瘦弱男生们羡慕得口水流出一尺长后,在夜晚的床上拼死命地做上十几个俯卧撑才能睡眠,而十几个俯卧撑也不太可能让瘦弱的男生们变得多健壮。在壮汉们面前,黑格尔和卡夫卡都羞愧地躲在坟墓里不肯出来。
所以,我总是怀疑高潮说过的那些校园色事。后来证实,和他约会的班花是他们班的女同学,而他们班上只有三名女生,最漂亮的这位顶多是无盐经过两千多年进化后的得意之作。按照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计算标准,属于至少可以活到100岁的分类。
不管怎么说,那一天,吃过晚饭后我还是跟着他去了。
来到女生宿舍楼前的空地,我死活都不肯上去,只肯候在楼下等着他们出来。我站在空地里踢着石子玩得正无聊,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五楼一个窗户探出一个女孩的头,对着这边喊:“上来坐一会。”接着,高潮的头也令人生厌地从窗户的另一边探出来,大声地喊:“老黑,上来坐一会,喝杯茶。”
我当时如果能把胳臂伸出20多米长,一定会出手把高潮的眼镜打碎。因为,我已经准备独自回到公司分的那间破屋子里翻看才从书店租来的武侠小说,那部武侠小说得在一天内看完,不然租金就要从一元钱变成两元钱。
拒绝一个女孩的邀请有损男士风度,我极不情愿地爬上该死的五层楼,进到那间女生宿舍。
这是非常干净整洁的宿舍,四张上下床,使得一间不太大的房间显得有些拥挤,我仍然觉得这是一间比我那间破屋子还温馨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桌子,女孩就坐在桌子的一边,而高潮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我走到高潮身边坐下,当时,我和女孩的距离有一米五,超过桌子的宽度。
之所以能准确地知道这个距离,是因为在这幢楼还没有成为女生楼之前,男生还未搬进新盖宿舍楼之前,就住在这幢楼里。一九九三年,我从这所学校毕业,比她高两届,她学的是中文,我学的是数学。
我当时的宿舍号码是104,而她现在的宿舍号码是514,巧合或是缘分?这些都是后来才联想起来的细节,当时我对女孩子的欲望绝对不超过一米,那张桌子绝对有着足够的安全距离。高潮站起来向我介绍说:“她是周媛,我高中时的同学。”然后对女孩说:“这位是老黑,我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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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我依稀记得她当时的头发很长、脸很圆润,而其他的记忆都非常模糊。就像这几天,我和她的距离都保持在一米以外,基本上不说话。每天都只是隐约地感觉到她换了一套衣服,上班、下班,而我已经10个月没有工作,也懒得去找工作,买的股票更是一天比一天赔得厉害,套得牢。我对生活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颓废地活着,让记忆一次一次地搜索着从前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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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只是聊一些校园里的事情。或许由于校友的缘故,我强打起精神,搜肠刮肚地找一些话题出来。
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如果你和我聊数学方面的问题,还能乱七八糟地编一些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出来唬人,反正谁也不懂,而聊到其它方面的时候,就随时出现理穷词尽之后的窘迫之状。
后来周媛经常说我讲话做事很偏激,我也不想偏激,可是当一个人理穷词尽的时候就会逐渐变得强词夺理,也就越来越走向偏激的死角。最要命的是,我的偏激不仅仅限于聊天,而是全方位地出现在生活、工作、待人接物上,甚至于延续到爱情方面。当然,这些致命的缺点要在交往很长时间后,才会一点点地暴露出来,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是一个严重缺乏自信心而勇于隐藏自己的人。
那天,我不停地喝着茶水,语言的严重匮乏使我不断地用茶水冲淡口腔内一串串剧烈地想冲出来的刻薄字眼。
高潮和她聊得最多,我如同300瓦的灯泡,明亮地照耀在高潮头顶,使得他不安地抖动着双腿。
天色逐渐地暗淡下来,她提议到校园内走走,一直干坐着,不知不觉间有些无聊和苍白。
穿过校园来到足球场,足球场上的草长得格外茂密,毕业的时候这里才刚刚开始修建,现在,瓦砾遍地的荒野已经绿草茵茵。
一对对不知道是不是恋人的学生坐在足球场不同的角落低语,夕阳的余辉在天边渐渐散去。
我们在球门后很深的草地上,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又开始没完没了地闲聊,此时我和她的距离最多不超过50公分。
在夜幕的掩盖下,不自信的人逐渐变得信心十足起来,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变得如此能说会道,而她好像在故意避开高潮的话题专心地和我讨论某些文学方面的内容。慢慢地,高潮变成一位听众,我几次想把话题转向高潮,可是她每次都坚强地把话题拉回文学。
高潮有很多优点,不过,他在文学方面显现出来的低能明显地掩盖住其它优点,作为理科生,高潮的缺点在追求文科女生时完全表露出来。
渐渐地,我暂时忘记对女孩保持一米以上距离的心理障碍,就着暗暗的天色正式打量着50公分内的女孩。
长发随意扎成的马尾随着肢体动作在脑后轻晃,漂亮的眼睛时而随着惊叹明亮瞪圆、时而随着笑意弯如星月,圆润秀丽的脸庞上,小酒窝时隐时现,她对世事稚嫩的观点,以及她娇小的模样既然让我想起我的母亲。
记得有人说过,当你觉得某个女孩像你母亲的时候,最好问一问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上这个女孩。
我的心不觉一动,仅仅是动了一下,因为在异地工作的初恋女友如影子一般出没在我的情感之中,无处不在。
一天很快过去,之后的一年多里,再也没有见过周媛,后来,高潮去找她时没带我同行。我本来以为这次见面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在聊天时得知,她一年后毕业,还不知道能分到什么地方工作。
日子在平淡的生活面前了无情趣,由于异地工作的因素,我和女友的关系逐渐淡漠,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由一周见一次变成一个月见一次。初恋的依恋感也由于物理上的距离变得遥远及平淡,最后连电话都很少打。面对信纸时也明显地感到情感的苍白,苍白到每次都要复习一下刚开始时的恋情才能落笔写出思念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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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从前方照射过来,思绪慢慢回归,从大街上恍惚着又逛回家里。单元房的房产证上只有周媛的名字,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象着自己从这里搬出去的悲伤场景。
在心情无法安静的状态下,写下上面的文字,非常想念她,非常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非常想知道整个晚上她都去做了些什么!
而现在,我听到她回来后的声响,心情从欣喜逐渐转为平静,仍然无动于衷地敲击着键盘。她没有告诉我今晚去了哪里,我也不想细问,生活对于我来说,变得毫无意义。
已经是北京时间23:00点,我听到她打开隔壁房间的纱窗,也感觉到她从那扇窗子向外查看书房这边的动静。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开灯,紧锁着书房的门,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光和我敲击键盘的声音。我渴望着与人斗殴,然而只是渴望,其实我从来没有与人真正打过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