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脑门上已经布满了薄薄的一层冷汗,他看着凌轩颤声道:“下官虽是先行一步,也不过是为了不负圣上所托重任,急于寻找线索而已。小侯爷无凭无据,便在陛下面前如此诬陷于人,恐怕不妥当吧。”
凌轩看着到如今还不忘倒打一耙的田禾,冷笑道:“田大人无需如此着急狡辩,精彩的可还在后面呢!”说完,竖起三根手指,说道:“第三点,贾郡丞究竟为何人所杀?”
凌轩这三大疑点,可谓一个比一个厉害,朝堂上的文武大臣都紧紧的盯着他,只等他说出更加精彩的后续。
怀王本想趁此朝会一举将柳渊给咬死,现在情形似乎越来越超出自己控制,忍不住说道:“父皇,小侯爷说话东拉西扯全靠凭空想象,若无真凭实据仅靠推测就来翻案的话,儿臣看不说也罢!”
柳擎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命如今就在这半路杀出的小侯爷身上,朝堂上形式刚刚好转一些,怀王如此着急让小侯爷闭嘴,自己总该帮着仗义执言的凌轩才是。
他思虑完毕,出列说道:“陛下,贾郡丞遇刺而亡是侵地案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渊儿如今不明不白背着谋杀大罪,已然被大理寺收监大牢!怀王殿下适才还说合情合理的推断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断案手段,既然小侯爷方才所说句句在理,微臣看还是先听小侯爷说完再论也不迟。”
周皇沉默片刻,瞧了瞧惴惴不安的怀王,又看了一眼神情憔悴的柳擎,叹了口气,说道:“轩儿,你继续说吧。”
凌轩继续说道:“在发现郡丞遇刺的前一天晚上,微臣与田大人、烨王殿下受柳渊所邀一同去了溯方马场的行辕内相聚,而杀死贾大人的凶手就在其中!”
怀王笑道:“小侯爷果然聪颖,凶手自然就是柳渊了。”
凌轩并不理睬,自顾自说道:“凶手先是借故离席,而后偷偷放走我们系于槐树下的马匹,最后来到郡丞府杀害贾大人。”
烨王说道:“当时见马匹无故消失,我还认为是柳渊小肚鸡肠故意为难我们而已;后来见到贾郡丞遇刺而亡,我才怀疑是柳渊是以此拖延我们回城的时间,好有机会赶着去杀人灭口。”
凌轩说道:“若凶手真是柳渊,他就不必多此一举去盗走马匹了。”
烨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说的是!谁也不会半夜三更去扰人清净的。既然我们没有理由急不可耐半夜去找贾大人,那柳渊若是要杀人灭口,一晚上的时间足矣,自然也就不必盗走马匹来拖延这区区一个时辰了。”
“有理由盗走我们马匹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同样提前离席的田大人!因为若是我们提前回到客栈,发现田大人居然不在房内那可就麻烦了……”凌轩笑着对田禾说道,“田大人,你说对吗?”
田禾冷冷说道:“小侯爷说书的本事实在比香影廊的萧先生高明的多!”
凌轩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想田大人是故意惹怒柳渊,以此寻得脱身之机;而后隐藏在帐外,待见到柳渊愤然离席,便立刻将我们的马匹一齐带走。田大人做事通常都是一箭双雕,盗走马匹不仅让我们误会柳渊,而且给自己争取到足够的作案时间,凌轩实在是佩服。”
景王说道:“杀死郡丞的人果然不是柳渊,只是想不到一切居然会是田禾做的。”
怀王反驳道:“哼,要论刺杀贾郡丞的嫌疑的话,谁又比的上柳渊?莫要忘记,那郡丞的账册上可是白纸黑字写着柳渊的名字。”
凌轩说道:“我说过了,那账册本就是假的,田禾杀死贾郡丞后,打开暗格拿了本一模一样的假账册将真的给掉包了。”
烨王说道:“你当时应是潜入郡丞府内才无意看到的账册,可田禾是怎么会知道账册的样子,又是如何知道账册放在贾郡丞书房的暗格呢?难道他当时突然说有些饿,竟是为了……”
凌轩说道:“没错!在我刚出去之后,他立刻就以吃饭为由,跟踪着我一起去了郡丞府,目睹了书房内的一切;所以我当时看到那身影之后才会觉得如此熟悉,田大人的武功可高的很呐!”
烨王说道:“难怪当时他单手轻轻一拨,就把公孙大人摔出数米之远。”
田禾听着凌轩和烨王二人一唱一和的,再忍不住了,大声反驳道:“下官不过会些拳脚功夫罢了,这说明得了什么呢?小侯爷说我换了账册可有证据?下官又有什么理由去策划这一切呢?请小侯爷给下官一个合理的解释。”
凌轩冷笑道:“你会去策划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溯方侵地案所得的好处,原本就有你的一份。”
田禾“哈哈”一笑,说道:“若依小侯爷的意思,下官本就是和贾郡丞一伙的,要拿到那账册想是轻而易举之事!那下官又何需跟踪你才能知道这账册?又何必非要杀死贾郡丞调换账册呢?这不是前后矛盾,荒唐至极吗?”
凌轩说道:“因为你不敢!你不敢让那本真的账册被我们发现,因此那上面必定会有你的大名。你一定知道了那贪婪自私的贾郡丞居然敢私自制作一个账册,上面记录你乃至比你还要重要之人的分账明细。可是你却一直不知道那账册的所藏之地。”
凌轩所言皆如万钧巨石砸向田禾,他越听身体抖动的越是厉害,越抖身上的冷汗就冒的越多。
凌轩不顾自己父亲劝阻的眼神,继续说道:“你之所以会冒险跟踪我,就是害怕我会先找到那本账册,那样的话,你和你背后之人的所有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所以,你在发现账册之后立刻就用石子打破房檐,让护卫来追捕我;这样,你既不用担心我会潜入书房内去取走账册,又可以比我先一步赶回客栈。田大人的一石二鸟的手段永远都是这么漂亮。”
此言一出,不但田禾惊慌,就连怀王也不由的握紧了衣袖。
凌轩对着田禾高声质问道:“可怜这贪婪的贾郡丞妄图用这账册来索要更多的好处,却不想惹来了杀身之祸;只可惜你杀死郡丞掉包假账册的时候,因为害怕我们会提前回到客栈,匆匆忙忙竟然忘记了那真的账册上面被灯油污染过!田禾你还有何话可说?”
事到如今,田禾反而冷静下来,冷笑着看向凌轩,只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不在开口。
凌轩笑道:“想必田大人之所以还能这样冷静,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你料定我一定拿不出实证是吗?”
田禾说道:“你自然拿不出实证,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事实,本就是你的推测罢了。”
凌轩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说道:“想必田大人不知道,在你杀死贾郡丞之前,他就已经预感到你的杀心,提前写下了这张字条。”
田禾终于又开始慌张起来,但依旧强撑着说道:“怎么?小侯爷莫不是要说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字条上,写着我田禾是凶手的大字不成?”
凌轩将纸条上呈给周皇,继续说道:“那倒是没有,上面只有两句诗,‘从明后而嬉游兮,子交手兮...’两句模棱两可的诗。”
田禾暗自长出一口气,笑道:“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诗又说明得了什么?”
凌轩说道:“这表面上看自然说明不了什么,可若是仔细琢磨琢磨倒也有些意思!”说完,瞟了一眼沉默的公孙正,继续道,“公孙大人酷爱曹子建的文章,自然是知道这‘从明后而嬉游兮’是他的哪部文章了?”
公孙正见情形已然如此被动,况且心中还有惦记其他东西,本不愿在出言。可如今小侯爷指名道姓问道自己,不回答是不行的,因此勉强开口说道:“是曹植在邺城为曹操的铜雀台而写的《登台赋》。”
凌轩笑道:“公孙大人曾答应我此案过后一同游览溯方郡的小烨城;凌轩是个急性子,等不得那么久,便在你们回京之后私自去了那山水秀丽的小邺城。”
公孙正叹道:“小侯爷有这等闲情逸致,独自去也好,否则下官只怕没有机会陪小侯爷前去了……”
凌轩虽知道公孙正心中的苦闷,但并不着急点破,依旧笑道:“‘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公孙大人可知道那小邺城的最南边有个小渔村吗?”
公孙正说道:“不过从县志上看过,略有些映像罢了,下官未曾去亲身过那最南边。”
凌轩突然大声问道:“大人的爱子公孙子建,当真是在宣城吗?”
公孙正浑身一震,全身的血液似都已凝固,颤声说道:“自然是在的……小侯爷,难道……难道找到……不……知晓了什么?”
凌轩不理公孙正,却朝周皇说道:“殿外有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还望陛下恩旨召见!”
周皇立刻对身旁的小太监说道:“召他进殿。”
片刻之后,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抱着一个上锁的金丝楠木盒子,跟着小太监一步一步走进殿来。
小男孩粉雕玉琢可爱非常,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文武百官,虽只不过七岁左右,却毫无瑟缩之感,跪地行礼后,童声稚语道:“草民公孙子建,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皇看着这机灵可爱的小孩子,心中十分喜爱,笑着说道:“快快平身,快快平身吧!”
公孙正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突然出现在眼前,早已控制不住,也顾不得这是大殿之上,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公孙子建,老泪纵横道:“儿啊!我的儿……为父可算找到你了……你还好吗……父亲对不起你……”
公孙子建挣开父亲的怀抱,对着公孙正端端正正行了父子之礼,安慰父亲道:“孩儿不肖让父亲担心了,儿子安然无恙,父亲放心便是。”
凌轩说道:“公孙大人,如今你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难道还不愿说出实情吗?”
公孙子建见父亲依旧顾虑重重,便劝说道:“父亲,您一直教导孩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事已至此,您千万不能一错再错!”
公孙正欣慰的看着聪明伶俐的儿子,他总是没有辜负自己平日的谆谆教诲。但仍是深叹一口气,凄然道:“子建,你还太小了,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你不会明白的……”
“孩儿虽尚年幼,但也知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父亲想想受难中的溯方百姓吧,他们曾经那么的爱戴您,他们现在依然相信着您!”公孙子建挺直尚且幼弱的脊背,直视着自己的父亲,正气凛然道,“您难道就不该为他们说句话吗?”
公孙正静静的望着年仅七岁,却语出惊人,意气风发的子建。突然大笑数声,感叹道:“有儿如此,公孙正虽死无憾矣!”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显然已经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他一步步走至大殿中央,而后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公孙正与奸臣贼子同流合污,九死之罪!!!”
田禾见公孙正认罪,几乎气的昏死过去,却仍然垂死挣扎道:“公孙大人万不可被他人蒙蔽,千万三思!”
公孙正不屑的撇了一眼田禾,说道:“溯方侵地一案,实乃贾郡丞所为。柳渊一心要扩大马场,贾郡丞便趁机找到他,告诉他以地易地的法子,罪臣……罪臣从旁协助蒙骗柳渊,为的就是最后让他来做替罪羊。柳渊在马场扩大之后,一心都扑在育马上,根本就不出马场半步,又有贾郡丞时刻掩饰,哪里会知道士绅们打着他的旗号大肆收取租地费。”
柳擎听到这里,气的热血上涌而满脸通红,咬牙怒骂道:“无耻之尤!实在是无耻之尤!”
公孙正任其辱骂,木然说道:“除此之外,罪臣也只是在小侯爷来溯方时,配合田禾诬陷柳渊。至于其他的,罪臣实在是不知。”
周皇怒道:“这么说来,你定然也得到了侵地的一份好处了?”
公孙正狠狠的连叩三头,额头立刻冒出血渍,辩解道:“不,不,罪臣之所以会做这些丑事,都是因为贾郡丞抓走了臣唯一的儿子……他们以此威胁,罪臣才无可奈何只得听其命令行事。罪臣自知九死难以赎罪,只求陛下救救溯方百姓吧!”
周皇恨恨说道:“九死?朕一剑之下,你还妄想来世为人吗?”
公孙正又不断叩首说道:“陛下说的是,罪臣做出此等错事,来世实在不配为人,只可为牛为马,任溯方百姓鞭打驱驰,以偿此生罪孽。”
凌轩突然笑道:“公孙大人虽做了错事,终非本心为恶,如今翻然悔悟说出真相,也算得是个真汉子。”
他看着田禾继续说道:“总比那些心狠手辣又死不悔改之徒,好上千倍。他们,才是真正该为世世代代为牛做马之人。”
怀王冷笑道:“小侯爷说来说去,也不过还是一味猜测而已。公孙正所言怎知不是为减轻罪责随意攀咬?若无实证,如何服人?”
景王怒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凌轩看了一眼公孙子建,聪明的孩子即刻会意,将怀里抱着的金丝楠木的小箱子高高的举过头顶。
周皇抬手示意,小太监立刻上前将箱子接过,而后呈了上去。
周皇疑惑的看着精致的小箱子,问道:“这是……”
凌轩回道:“这箱子是从关押公孙子建的小房间内找到的。这是在臣等去溯方前一天晚上贾郡丞亲自带去渔村锁在柜子里的。若臣没有猜错,箱子里面应该有重要罪证!”
周皇仔细看了看箱子上精致的小锁,似无意的问道:“轩儿,这箱子你……”
凌轩知道周皇的意思,说道:“微臣急于回京,尚且未来得及打开箱子查看。”
周皇满意的点点头,一旁的御前侍卫上前徒手拧开了小锁。
凌轩见周皇从箱子中拿出了一叠信封,便松了一口气,他所猜的总是没有错,这果然是贾郡丞的最后的底牌。只是可惜,这漂亮的底牌他无福消受了。
周皇沉着脸看完信件后,先是狠狠的瞪了一眼怀王,而后看向被冷汗浸透衣裳的田禾,斥骂道:“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田禾尚未出声,怀王去抢先说道:“田禾你还不快快认罪伏法!你若是真心悔过,父皇宽怀为本,必不会牵连你的家人。可你若是胡言乱语不肯认罪,你是知道后果的……”
田禾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凄然道:“罪臣认罪!一切都是罪臣和贾郡丞合谋所为,罪臣死罪。”
周皇撑着脑袋揉着太阳穴,喘着粗气,许久未语。
殿下百官皆跪地说道:“望陛下保重龙体。”
周皇突然抬头说道:“所以涉案官员,全部送大理寺法办!”随即盯着不断擦汗的怀王,冷冷道:“谁要是还敢弄虚作假,无论何人,杀无赦!”
周皇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涉案士绅全部处死,户下土地财产由衙门分配给百姓使用;免除溯方郡受此案波及地区三年赋税,以安民心。”
百官高呼:“陛下圣明!”